生活文學?沉冤待雪：香港報告文學
【明報專訊】近年香港有不少關心社會問題的紀錄片或劇情片，編導們努力蒐集資料，訪問有關人士，甚至親身經歷生活，然後以敘事形式呈現種種問題，虛構的部分或多或少，按?導演的風格發揮。文學當然也不欠這方面的嘗試，但這讓我想起一個香港較少人關注的文類，不知能否在此時此刻重新發展，以文字富反思性的力量參與社會。我想到的是報告文學。
不認識的名字
2015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亞歷塞維奇，她就是以報告文學揭露了蘇聯的問題，展示事件的真相。相對於內地和台灣，報告文學一直不是香港作家愛寫的文類，但其實內地的環境讓不少報告文學疑真疑假。報告文學建基於社會現實，尊重現實，作者一般是為了呈現被壓抑了的真相而寫作的。然而，報告文學又與報道不盡相同，前者包含了文學性，例如人物心理及文學手法等等。報告文學要比報道更有感染力，比小說創作更有真實性。
香港有什麼報告文學呢？李國威這個名字，大家可能忘記了，或者更多是不認識。他是香港作家，1960 年代末開始寫作，與也斯等是好朋友。我自己從未見過他，只從長輩口中聽到他的生活、感情的問題等等。他在不少報紙雜誌寫文章，文字風格深情雋永，尤其擅長寫感情的波瀾。李國威在1993 年不幸逝世，生前只出版了《只有今生》和《猶在今生》兩本散文集。其後，也斯策劃出版《李國威文集》(1996)，收了他不少其他文類的作品。我看過這本書，好像認識了這個人。書中「人生採訪」那一節包括了數篇報告文學，水準非常高，值得我們重新細讀。
是自殺還是謀殺？
李國威的〈廖秉漢生前死後〉可以說是他最出色的報告文學作品了。廖秉漢在1978年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哲學系，為人熱誠，成績優異。他家境非常貧窮，與母親和姊姊相依為命。他畢業後便在油麻地警署任行政主任(EO)，可以想像，這是他美好人生的開始。他在 1978 年6月27日到工作地點報到，但在7月26日早上7點15分左右，有人發現他陳屍康明大廈對開的馬路，即是他家的對面，警方最後定為是自殺案。
這是一宗香港社會的奇案，在何俊仁的《謙卑的奮鬥》一書中都有提及，而當時為死者家人翻案的正是李柱銘。大家都絕對有理由相信廖秉漢不是自殺的。李國威的文章分為六節，他到過案發現場，訪問過家人和朋友等等。通過具體的證據，非常細緻地展開了廖秉漢短短的一生。他肯定廖秉漢不是自殺的，而是與警隊一些人物有關。在文章中，我們知道廖秉漢畢業後首先投考成立不久的廉政公署，他獲第三次接見，局方準備讓他加入行動組，但廖希望加入的是社區關係組，所以轉投考行政主任，而最後到了油麻地警署工作。當時油麻地警署有不少人懷疑廖秉漢是「廉記」派來的臥底，李國威堅持他是當年警察與廉記的矛盾的犧牲品。
主角視角 更深理解
文章從多方面的資料來支持這個看法，作者又融合了不少文學手法。李國威到訪案發現場一段，我認為是尤其精彩的。作者想像自己是廖秉漢，在一天的清晨，站在康明大廈 22樓的高層上，文章這樣寫道：「我由欄杆俯身往下望，地面距離我很遠很遠，那高度，使我起了一陣暈眩的感覺，也使我不寒而慄。我不相信一個正常的人能夠站穩在欄杆上，然後縱身下躍。我覺得害怕，彷彿有兩條手臂在我的肩膀上，要把我推下去。」
李國威用了文學的筆法，把自己投入了主角的視角中，希望對他有深一層的理解，不是表面的事件報道。報告文學不光是一種文學類型，它有直接的社會的功用，可靠的報告文學讓我們發掘真相，揭開不公平的現實。在這個充滿問題的香港，大概是時候讓我們重新發展這文類了。
圖：資料圖片、黃淑嫻
文：黃淑嫻 - 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
[語文同樂 第25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