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心事：溫和冷酷都是我——陳志堅
【明報專訊】文字背後的辛勞
陳志堅的家人從事印刷行業，小時候家裏便是一個小型植字工場，他則幫忙校對，每發現一個錯處，便需要剪下「咪紙」(感光紙)上的字詞，重新排列行句，耗時又費神。幼時經歷讓他知道文字背後的辛勞，也植下了對寫作的興趣。陳志堅雖然在大學修讀中文系，畢業後亦於中學任教中文，但這顆種子在三十年後，才同時長成了小說集《離群者》和散文集《時間擱淺》。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即使是同為陳志堅的作品，《離群者》和《時間擱淺》都顯露了迥異的性格和語感：「每個人都會有許多不同的面向，但其實都是『我』。」故事或可先從《時間擱淺》談起，2017年他與報章合作，為香港的十八區各寫一篇文章，以一千多字的篇幅探討地區的特點，陳志堅形容這是重新認識香港的過程，「書寫本土景色的地誌文學，其實已經有很多人寫過，但即使是相同的地方，還是有不同的切入角度」。他舉例書寫中西區的〈浮沉掠影〉，不少作者會從文物徑、古蹟、舊建築着手，緬懷時代變遷下的舊日子，但陳志堅在撫昔昨天外，還希望多加一層思考：「我們懷念的歷史建築，其實已經不復存在，成為一種虛情的假象……我在文末借那間新近建成的酒店The Pottinger，去講其實一切(舊建築)都是假象，只有這間新酒店才是真象，才是這個時代(中西區)的代表。」
在陳志堅的筆下，那些舊日時間便是如此擱淺，屬於那個時代的一磚一瓦都不復活力，論調看似很「現實」，但陳志堅卻並非以冰冷冷的目光看待城市，只是比起追憶歷史，他更在在乎當下的面貌：「我們不應以人均收入去分劃不同地區的價值，而是去那裏實地看看，真實存有的特色。」除了實地考察，在書寫一個區域前，他會做好資料蒐集，更會訪問不同人對地區的認知：「最深刻的是新蒲崗，我每問別人對這裏的印象，總會得出差不多的答案：『無乜事都唔會嚟呢度』。」看似一無所得，卻讓陳志堅找到新的角度，在文章〈只道尋常〉裏，他記錄了新蒲崗的當下新事，從初創企業的辦公室、打印舖、雜誌社和文具舖，寫到杜琪峯電影《暗戰》、《大事件》的取景地，重新帶讀者認識這處「被人遺忘的尋常之地」。
語文文學分不開
《時間擱淺》邀得了台灣散文名家鍾怡雯作序，她與陳志堅的相識源於2016年某天的一個下午，當時陳志堅正陷入枯燥的改卷作業中，跟同事閒談間提起，想在中學辦一些文學活動，「大家就在討論何時實行，我就說：『不要等了，不如就現在開始做啦！』因為我很喜歡鍾怡雯的作品，她真是一位殿堂級作家，於是想如果請到她來香港，那就正啦！」於是他坐言起行，立即在鍾怡雯任教的大學網頁上找來聯絡資料，冒昧發出電郵邀請，一個多小時後就獲回覆應允。談到這次如此順利邀約過程，陳志堅至今仍感到十分奇妙，但後續的工作繁複，他聯絡了不同學校合作，在鍾怡雯來港前跟同學導讀她的作品，先後到了數間中學舉行公開講座。
「做這些文學活動的目的，不是想說讓人人都去讀中文系，即使是理科人，也希望他們可多接觸文學，因為(日常的)語文跟文學是分不開的。」陳志堅認為要同學喜歡文學，便要先從喜歡上一位作家/一本作品開始，在鍾怡雯之後，便邀請了台灣的胡晴舫、香港本地的韓麗珠，希望未來每年都能邀來一位名家，也有「文學台北」、「文學東京」等遊學團，實地考察經典作品的催生之地。
香港中學文憑試修讀中國文學科的人數逐漸減少，陳志堅任教的中學在舉辦上述的活動後，修讀中國文學科的學生有所增加。但面對大勢所趨，他也不敢太樂觀：「曾經舉辦聯校的文學營，給各校低年級同學參加，怎知中途有一間學校退出，因為學校決定要『殺科』，不再開設文學科。」
溫和的「和稀泥者」 展現尖銳
聽陳志堅分享辦文學活動的經歷，有苦有樂。從事教育至今已經二十多年，在行政與教學交替間糾纏，他自言有時也會感到倦怠，希望逃離日復日的工作，這是他書寫《離群者》的起因之一。「其實每個人都會遇到類似的情况，像你像我，工作一段時間後便會陷入枯燥的狀態。」
在《時間擱淺》的新書發佈會上，作家劉偉成形容陳志堅是溫和的「和稀泥者」，即在各種論述紛爭中的調和人，往往不會過多的表露想法。讀《時》收錄的文章，常見陳志堅這名「和稀泥者」的本色，面對新與舊、自然與城市這些對立的意識時，他總是希望找出熨貼的論調，欣賞兩者之間的美好，即使有批判亦不見火氣。《離群者》卻展現一種尖銳，單從「離群」二字便可見叛逆的端倪。小說集的特點之一，是故事的大部分角色都以單字為名，陳志堅形容這些人物的原型取材自生活中不同人的側面，也有「陳志堅」在內。〈葬〉寫人生的抉擇；〈風聲〉滿是教學的細節與壓力；〈旅程〉的主角在家庭與遠方之間糾纏，這些故事不少都有陳志堅的影子，敘事語感冷峻疏離，既是小說的策略也是作者本人意圖在作品透露的性格：「許多人讀《離群者》，都會說跟我平日的性格不太相似，但其實人有很多面向，《時間擱淺》那種溫和是我，(《離群者》)這種有點冷酷的也是我。」
放下虛飾書本 顯露芸芸眾生
回到封面引言的提問，在小說集《離群者》的後記裏，陳志堅這樣回答：「他們(面目模糊的人)到底是誰？可能是某個獨自賞楓的落泊少年，可能是某個坐在碼頭孤獨地看海的老人，或者是某個無法定居在原來住處的居民，又或者就是你和我。」放下虛飾的書本，顯露的臉孔可能是陳志堅，也可能是如你我般，相貌類近的芸芸眾生。(圖4)
文：韓祺疇
圖：蘇智鑫、受訪者提供
[語文同樂 第40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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