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圖寫作﹕孤獨的聲音
【明報專訊】暑假結束了，新學期又開始了。我坐在大學的辦公室內，窗外傳來學生的笑聲與叫聲，「夏眠」了的草木也被叫醒了。這些聲音隆重地提醒我：九月到了，而我將會見到很多新舊年輕的面孔，在我的窗前走來走去，趕?上課。
我的辦公室在地下，窗外有一片泥土，亂草叢生，文化研究系師生最近把土地改為種植試驗場。這裏也是一隻貓的地盤，大家叫牠「肥嘢」。「肥嘢」的外表很可愛，但脾氣極壞。這幾天一下子人多了，聲音雜了，走過的學生都停下來，摸一摸牠，「肥嘢」明顯有點不耐煩。牠應該是大學中最不喜歡九月的一員。
讓我打個比喻吧，如果開學是開窗的日子，暑假就是關窗的日子。關窗這個比喻，一般是帶有負面意義的，因為有一種隔絕外界、不與別人溝通的意思。然而，我想我們有必要在某些時候關起窗戶，關掉電話，讓我們用另一個途徑與世界接觸。
一種聲音吸引我走到窗邊
我暑假到了倫敦，到圖書館蒐集研究資料。晚上回到住的地方，那是一間舊式大屋，我住在一樓。大部分的晚上，我都會在家，弄一個簡單的晚餐，然後洗碗。頭幾天還是忙的，但日子過下來，洗碗以後，幾乎沒事做了。就在一個晚上，在沒事做的狀態下，我突然被一種聲音吸引。我走到窗邊，站了很久，聽到一種陌生的聲音，一種大概名叫孤獨的聲音。
我們在香港整天被各式各樣的聲音包圍，耳朵也好像習慣了。就算別人不發聲，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製造聲浪，參與演奏這世界的嘈音。有時，一瞬間，室內只剩下冷氣機聲，大家反而變得渾身不自在。
「無聲」讓我看到更多
那天晚上，當我洗碗後，一剎那間，我突然感到自己被「無聲」包圍，沒有人聲，沒有車聲，沒有機器聲。「無聲」好像小說中的敘事者，他帶我走到窗邊。窗外是一條小街，我看到對面屋微弱的燈光，開始的時候是淺黃色的，隨?天色從淺藍色轉到深藍色，月亮出來了，對面屋的燈光遂變成光亮的黃色，在黑色的天空下，強而有力。這些變化不是每天都會出現嗎？為何我今天才看到？「無聲」讓我看到更多。
香港缺乏讓人孤獨的空間，而在中國人的社會，孤獨總帶有負面意義，但我相信適時的孤獨，讓我們可以看到平時忽略的東西，了解自己。
九月，當我再打開窗戶的時候，我會看到更美麗的風景。
◆黃淑嫻 -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小說、散文、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第 25 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近作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阮智謙 - 攝影師、導演。曾獲鮮浪潮電影大獎。攝影作品包括《東西：也斯紀錄片》、《1918：劉以鬯紀錄片》等。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阮智謙
[語文同樂 第32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