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心中的小白船
【明報專訊】爸爸說︰「我最討厭吃粟米」。小時候的我，望着爸爸那厭惡的表情，簡直難以置信。粟米粒金黃色的一顆顆，煎起來有焦糖的滾邊，伴隨着牛油的香氣，香甜滿溢。後來才明白，原來在遠行的輪船上，粟米幾乎就是唯一的蔬菜！廉宜又容易處理，和罐頭肉類一樣。當船員的爸爸，在起伏不定的大海，天天夜夜，每一餐都伴隨着只徒具形相的蔬菜，望着海浪拍着船邊，像昨天一樣。好不容易才見到海岸線！
那時候，我把對爸爸的想像，寄託在遠洋的貨船上。每次看到大海上遠航的貨輪，都瞇起雙眼，定睛遠看船上不認得的異國文字，整齊地刻在磚紅色的、灰綠色的貨櫃上面。幻想裏面乘載年輕的爸爸，正在出發到地球的另一端，反正是新奇的，未知的角落。爸爸曾經到過的海岸，結果都變成家裏的小擺設︰巴黎鐵塔、 緬甸的獸玉石、俄羅斯娃娃、朝鮮的圓裙娃娃……這讓我誤以為，航海的生活是多麼精彩，每晚數着銀河的星星，然後就到了神奇的國度。
有一次爸爸在貨船上的凍肉櫃工作時，突然門就關上了!沉甸甸的櫃門怎樣也打不開，一個人，就被斷絕在一個絕望的冰天雪地之中， 自己也變成凍肉一塊。 幸好到黃昏的時候，人們要取吃的，才終於打開了櫃門，赫然發現了他，快快給熱毛巾敷住，爸爸才撿回一命。
大船長長的鳴笛，冷冷的板機聲似正提起腳在海浪上踏步。偶然，執意細聽的時候，它卻會讓你久久出神——遠行客將要到哪裏去？這裏好山好水，你盛着的一身盔甲，把自己壓得沉甸甸的，要往哪裏去呢？你的靈魂就隨着那長鳴吹散了。海浪一排一排的湧過來，又退回去。
那碩大的貨船，總有歸航的一天。物力維艱，謝謝你給我們踏實的養育，大海的胸襟。那都變成了心中的小白船。一代人遠去了。遠景也許未見，但我們仍在生活那不大不小的波瀾中，奮力向前。在載浮載沉的甲板上，只要抬頭，仍能望見星星。
■作者簡介
梁璇筠
(璇筠老師，作家、詩人、中學教師。香港中文大學語文教育系學士，香港中文大學文化研究碩士。著有詩集《水中木馬》、《自由之夏》；散文合集《疊印》、《情味?香港》等。)
文：梁璇筠
插畫：陳偉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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