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文學﹕欲語還休，散淡為文
【明報專訊】散文難寫，是因為要寫得散淡閒情。初學寫文章的，以為散文比詩歌和小說容易，但其實散文最難寫得好。一般的敘述、抒情、議論當然容易寫，合乎文句章法，言之成理即可，但散文不只如此。散文需要的是老實面對自己，面對世情，面對真相，要寫出真相，而且要寫出你面對真相的那副可憐尷尬的相、難為情的相、不知如何說起的相。散文寫的是真實的世情，寫出真實的自己。
散文是浮世繪、自畫像
散文是浮世繪，也是自畫像。很沉重，是不是？故此，散文要用漫談的方式來寫。要用閒聊的方式，當讀者是老朋友，偶爾離題、甚至不斷的離題，減低談話的焦慮，有時候漫談之後，竟然把問題消解了也有的。詩歌呢，是用比喻系統重現現實世界，小說是用情節、故事結構來比喻現實世界。詩歌依賴的是語言藝術，小說依賴的是虛構或改編的情節佈局與人物，散文無可依賴，作者必須直面世界。
近來我的學生少去歐美遊歷，假期多去台灣閒居，返璞歸真，一位學生真喜歡台灣，他這樣寫台灣的民情：
台灣人似乎很喜歡閒聊啊。因我只曾在新北市與台北市逗留，便以這兩地為例吧。從台北搭台鐵來到瑞芳火車站，便直奔行李寄存處。辦公室是一間低矮的平房，一個穿着制服的老伯伯在桌前為旅客填寫寄存證，他卻時常在笑，口亦不停止地一直在說話，似乎每個旅客都是來探望他的老朋友。「今天真的是很冷呢！」「這雨看來也要下個好幾天啊！」他手上的寄存證，彷彿早已變成他洋灑書法的宣紙。
我和朋友已被大雨搞得興致索然，悻悻地坐上平溪線的列車。從尾站菁桐往回開，列車長站在乘客上落車的門邊吹哨，待車出發，他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乘客席的空位上：「借個座。」爾後更是與身旁的乘客扯起家常來：「去了哪裏遊玩啊？」也許他早已習慣這種閒聊的方式，但周圍的人們似乎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悠閒的列車長，無不瞪大了眼。
文章描述了一般台灣的悠閒和人情味，但寫得不夠閒逸，也許敘述者要一併寫那種剛淋了大雨之後的窘態，無法兼顧了。第一句是老式的散文寫法，有點悶，但如果全文都是寫得樸實，如梁實秋散文那樣，也是佳作。問題是，梁實秋那種風格難寫。實話實說就可以，因為作者只是到過台北市附近，就毋須那麼肯定，如此寫就可：
台灣人是不是很喜歡閒聊，倒不知道，我只去過新北市與台北市，而且也是蜻蜓點水的停留，記下的只是一點台灣民情的漣漪。從台北搭台鐵來到瑞芳火車站，因為怕遊客多，遲到就沒了行李寄存位置，便以香港人的速度，直奔行李寄存處。辦公室是一間低矮的平房，原來剩下空間真的不多哩。一個穿着制服的老伯伯在桌前為旅客填寫寄存證，他時常在笑，亦不停地找話題說話，似乎每個旅客都是認識的街坊，或是某年某月註定要重逢的老朋友。「今天真的是很冷呢！」「這雨看來也要下個好幾天啊！」別以為他閒聊就不做事，背包疊得齊整順序，他遞過來的寄存證，一手好字洋洋灑灑，剛才那種閒聊的情趣，走出小屋門口還留書法上。
老伯再熱情，也抵不過大雨，它依然減了我們的興致。我們悻悻地坐上平溪線的列車，從尾站菁桐往回開，列車長站在乘客上落車的門邊吹了哨子，車慢慢開了，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乘客席的空位上。「借個座。」他說，以為這就完了。誰不知他接着便與身旁的乘客——即是我們，聊起天來：「去了哪裏遊玩啊？」也許他習慣了閒聊，但我們是第一次見到如此悠閒的列車長，要忙着應付他的情味，暗中互相瞪了眼。
這寫出台灣的人情味，也如實寫了旅客不適應熱情那種尷尬。不是很好的散文，但算是個初階吧。
★散文寫作要點
?散文寫真實的世情、真實的自己
?用漫談、閒聊的方式
?偶爾離題、甚至不斷的離題
?梁實秋的文風樸實，寫作散文可多參考
文：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陳雲
圖：資料圖片、網上圖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