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正經中文：挑擔子的鬼——自投鼎俎
【明報專訊】《黑神話．悟空》由中國遊戲公司「遊戲科學」開發，並於2024年8月20日全球同步上線。這是中國第一款國產3A遊戲(Triple-A game，指高成本、高質量遊戲)，發布當日，旋即登上Steam平台熱銷榜第一位，是該平台線上玩家人數最多的單機遊戲，《黑神話?悟空》成為中國電子遊戲產業走向高端、融入世界的重要標誌。正當全球遊戲玩家翹首企盼《黑神話?悟空》推出繼作之時，「遊戲科學」卻在今年8月的德國「科隆遊戲展」宣布將開發新作《黑神話：鍾馗》，同時展示該遊戲先導預告片。
去年的《黑神話?悟空》掀起海外「西遊熱」狂潮，帶動《西遊記》英譯版銷量激增35%。今年的《黑神話：鍾馗》又引發「鍾馗熱」，一夜之間，國際網站「Zhong Kui」的搜索量飈升至近10萬次。海外玩家都很好奇：這個黑臉紅鬚的Zhong Kui是何許人也？
中國人當然很熟悉鍾馗，千百年來，不但知道他是捉鬼大師，還知道他有個妹妹，他誅邪除怪之餘，也不忘為妹妹找個如意郎君，還辦了場詭異而隆重的婚禮。哥哥義重，妹妹也情深，不時會送些「點心」給哥哥。
■古文篇章
自投鼎俎(趙南星《笑贊》)
鍾魁【1】專好吃鬼。其妹【2】與他做生日，寫禮帖云：「酒一尊，鬼兩個，送與哥哥做點剁【3】，哥哥若嫌禮物少，連挑擔的是三個。」
鍾魁看畢，命人將三個鬼俱送庖人【4】烹之。
擔上鬼看挑擔者曰：「我們死是本等【5】，你如何挑這個擔子？」
贊【6】曰：挑擔者不聞鍾魁之所好耶，而自投鼎俎【7】？此文種【8】、韓信【9】之流也，若少伯【10】、子房【11】，可謂智鬼矣。
■註釋
【1】鍾魁：即鍾馗，傳說人物。據宋朝沈括《夢溪補筆談》所載，唐明皇夢見大鬼捕食小鬼，大鬼自稱「鍾馗」，生前考武舉不中，死後發誓消滅天下之妖孽。明皇醒後，命畫家吳道子繪其圖像，用以驅鬼
【2】其妹：傳說鍾馗死後，曾將陽間的妹妹嫁給好友杜平，並親率鬼卒迎親，將妹妹送往杜家完婚
【3】點剁：剁成碎片，這裏指剁碎了做成點心
【4】庖人：庖，粵音刨，paau4。庖人，廚師
【5】本等：本分
【6】贊：文體名，用以評述、贊頌人物等
【7】鼎俎：俎，粵音阻，zo2，切肉用的砧板。鼎俎，泛指烹煮切割的用具
【8】文種：字會，又字子禽，春秋時期楚國郢(今湖北省荊州市北)人，入越為越王句踐的大夫。曾助句踐打敗吳王夫差，後為人誣陷，被句踐賜死
【9】韓信：(？-前196)，淮陰(今江蘇省淮安市)人，西漢名將。曾任大將軍，助漢高祖劉邦平定魏、代、燕、齊等國，封齊王，後徙封楚王。遭高祖猜忌，貶為淮陰侯，最終為呂后所殺
【10】少伯：范蠡，字少伯，春秋時期楚國人。與文種一起輔佐越王句踐，深知句踐為人，滅吳之後曾勸文種歸隱，文種不聽。范蠡則改名為鴟夷子皮，棄官隱居。後遷徙至陶(今山東定陶西北)，經商致富，號「陶朱公」
【11】子房：張良(？-前186)，字子房，戰國時期韓國人，曾刺殺秦始皇失敗，而後成為漢高祖劉邦的重要謀士，與蕭何、韓信同為西漢開國功臣，封留侯。張良晚年能急流勇退，得以善終
■語譯
鍾馗最喜歡吃鬼。他妹妹為他做生日，寫了個禮帖，稱：「一尊酒、兩個鬼，送給哥哥做點心，哥哥如嫌禮物少，加上挑擔的，湊成仨點心。」
鍾馗看了，叫人把三個鬼全送到廚師那裏一塊兒煮了。
擔上的鬼看着挑擔的鬼，說：「我們死是應分的，而你呢，為什麼挑這個擔子白白來送死？」
評論說：挑擔的鬼難道沒聽過鍾馗的嗜好嗎？卻仍然自己爬上了砧板、跳進了熱鍋？這種鬼不過是當年文種、韓信之流，若能學范蠡、張良，那就稱得上智鬼了。
■正經之外
鍾馗與木棒——也說合音、析音
普通話網絡用語時有「表醬紫」、「你造嗎」之類，乍看讓人摸不着頭腦。「表醬紫」其實就是「不要這樣子」，「你造嗎」即「你知道嗎」。「不要」二音連讀為單音「表」；「這樣」連讀為「醬」；「知道」連讀為「造」。粵語也有類似的連讀，比如「乜嘢」連讀而為「咩」，故「發生乜嘢事」可以說成「發生咩事」。
兩個音節合成一個音節，即「合音」。這種語言習俗古已有之，例如「不可為叵」，故「居心不可測」可讀為「居心叵測」；又如「之於為諸」，故「置之於死地」可讀為「置諸死地」。
反過來，也有一個音節拆成兩個音節的現象，即「析音」，古代又稱之為「切腳語」、「切腳字」。例如「孔曰窟籠」，今天又寫成「窟窿」；「精曰鯽令(即零)」，今天寫成「機靈」。
明末思想家顧炎武考證，「鍾馗」原寫成「終葵」。古書上說：「終葵，椎也。」在齊國方言中，「椎」就稱為「終葵」，因為「終葵」二字的合音就是「椎」，或者說，「椎」的析音就是「終葵」。
「椎」即「槌」，也就是大木棒。椎用桃木製成，上古之人認為桃木可以驅鬼辟邪，1975年湖北雲夢縣出土的睡虎地秦代竹簡記載，如果不幸被鬼騷擾，可以用桃木做弓、牡棘作箭射鬼，也可以直接用棘椎、桃木柄攻擊鬼的心臟。有趣的是，中世紀歐洲人也認為以木樁刺穿死者心臟，可以防止他們死後變成吸血鬼。東西方滅鬼手法可謂不謀而合。
到了南北朝時期，「終葵」又寫作「鍾葵」，時人常以此為名。如北魏有堯暄，本名「鍾葵」，其字就叫「辟邪」，可見取這個名字，用意就在辟邪。當時還有楊鍾葵、丘鍾葵、李鍾葵、慕容鍾葵、喬鍾葵、段鍾葵等一大堆以「鍾葵」為名的人，也開始有人把「鍾葵」寫作「鍾馗」。
「終葵」這個名字叫多了，後人對此二字的理解慢慢發生了轉變。清代學者趙翼說：「蓋終葵本以逐鬼，後世以其有辟邪之用，遂取為人名，流傳既久，則又忘其為辟邪之物，而意其為逐鬼之人，乃附會為真有是食鬼之姓鐘名馗者耳。」「椎」本是大木棒，析音變而為「終葵」；桃木「終葵」能驅鬼，於是又被人拿去當名字；名字用多了，產生誤解，把辟邪之物當成逐鬼之人，名稱也改而為「鍾馗」。
唐代以降，驅鬼界開始流傳大師鍾馗的種種傳說，人們已經徹底忘記，他原本只是一支木棒。
■實戰篇
1.鍾馗妹妹禮帖用了哪種修辭手法？
(A)押韻
(B)擬人
(C)頂真
(D)反復
2. 試判斷以下陳述：
(A)鍾馗嫌禮物少。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B)挑擔者不知道自己也是禮物。
□正確
□錯誤
□無從判斷
3. 作者贊語列舉了哪些歷史人物？用意何在？
■參考答案
1.(A)押韻(個、剁、個押韻)
2.(A)正確(鍾馗最終把三個鬼都烹了，可見兩個鬼太少，不夠吃)
(B)正確(挑擔者若知道自己也是禮物，就不會去挑那個擔)
3.作者舉了兩組人物：輔佐越王句踐的文種、范蠡；輔佐漢高祖劉邦的韓信、張良。文種、韓信不了解主君句踐、劉邦的為人，能建功立業卻不知進退，終於被殺；范蠡、張良卻深知主君的性格，功成之後即急流勇退，得以善終。作者把挑擔之鬼比作文種、韓信，自以為挑擔有功，卻難逃主人的毒手，屬於愚鬼，而范蠡、張良才算上智鬼。作者藉以諷刺自恃功高忠誠，對上級抱有幻想的臣屬，難免落得「自投鼎俎」的下場。(參考注8至11，言之成理即可)
■洪若震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文：洪若震
圖：網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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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8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