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級專欄 朱慧敏﹕外婆教會我的事
【明報專訊】小時候，外婆每天都帶我上茶樓，一坐就好幾個小時。有一次，外婆和我談起她的童年，她說，當年日本侵華，為了保命， 經歷過躲在草叢衮兩日兩夜，感受過幾輪戰機轟轟隆隆在她頭頂飛過的可怕，炸彈在她面前爆破的威力，也感受過父親被流彈擊中而喪命之痛。
外婆就好像我的歷史書，將她的經歷毫無保留與我分享。戰亂的時候，外婆年紀很小，只有7、8歲。這位小女孩跟着遠房親戚，從鄉下逃難到香港，走路、游水、坐船，連鞋子都沒有，身上就只有自己穿著的那件衣服。飽經風霜，小女孩就這樣背井離鄉來到香港了。當年在茶樓聽着故事的我，年紀也很小，跟外婆逃難來香港的年紀相若，大概亦只有6、7歲 。我想，我不浪費食物的習慣，應該是從那時候培養出來的 。
外婆常說 ：「你們挑食物來吃呀？我小時候，想吃也沒得吃呀！」她說，肚子餓了，得捱餓。受不了，就到田裏挖，找到初生眼睛還沒開的田鼠，就把牠生吞。幸運被分配到米，就煲粥水，20幾人分，每人分到1小碗。大家吃得很慢，因為捨不得吃，所以特別珍惜。
粥水，捱餓，生吞田鼠。我媽媽和我的年代已經沒有這些經歷了，我之後的一代更可能連聽也沒聽過。相比之下，我是多麼的幸福。外婆從來沒有因為談到戰亂、身世而流淚(記憶中，她只有在我面前哭過兩次，一次是我外公過世，另一次是89年民運)。
我曾經問她：「你傷心嗎？」她說：「有什麼好傷心呢？都過了這麼久了。」說時眼神帶有一絲傷感，一點難過，但更多的是感恩。相信她的感恩來自於能夠活着。「那妳有沒有怨什麼呢？」「沒有。」她說，「那個戰亂的年代，日子是想像不到的苦，不過咬緊牙關就過了。」不計之前的內戰，單單是香港就已經淪陷了3年零8個月，但外婆就這樣輕描淡寫的一句 「咬緊牙關就過了 」。後來我媽媽再婚，嫁給了一位日本先生，外婆沒有反對，在她而言，對我好、對我媽媽好的，就是好男人了。沒有國仇家恨，單純地從愛出發。
星期天中午到現在，我一直收看着新聞，心痛之情，筆墨難以言喻。國家之所以強大，就是因為我們的祖先咬緊牙關，一步一步建立出來的，當中經過不少冷嘲熱諷，高低起跌，白眼譏笑。我們中國人就是憑着堅毅、刻苦、不屈不撓的精神 ，經過這幾十年來的努力，在國際舞台上終漸露光芒。
民主道路是漫長的，需要時間，耐心，具體和周詳的計劃，不能急，也急不來。亂了陣腳，反而得不償失。連日來大家的聲音，相信有關方面已經聽到了，大家都累了，不如先回家休息一下，來日方長。
(逢星期四刊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