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學者周保松上一堂道德課
【明報專訊】如果可以隱形，你會做什麼？
古希臘哲學家柏拉圖在「蓋吉氏戒指」故事中，
提到如果人有隱身的能力，
便會選擇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
而非「自己應該做的事」，
所以道德只是外在約束的工具。
你同意嗎？
「我為何要道德？」
一條問題，
一個自我反省的要求，
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周保松帶領，
一起上一堂道德哲學課。
■學生投稿
◆譚浩恩(香港真光書院，中六)
可能有人會說，依道德行事需考慮他人利益，如此顯然不是實現自我目標的最佳方法。沒錯，於自身而言，道德上的正當行為並非最有效率；但若我們要與社會上的其他人共存，道德規範是最能建構和諧社會、達至最大群體利益的。每個人追求的目標固然不同，唯有生活安定、和平共處是幾千年來眾人所願的。
◆張思齊(在家學習)
在人類歷史長河中，道德標準總是隨著時間、民族改變。例如在中國古代，不平等的世襲制度是合理的，不遵循世襲制度則是不道德的。羅馬帝國的制度則是維護主人和貴族利益、欺騙和鎮壓奴隸的工具。在當時的社會，若奴隸殺死主人，必需嚴懲；主人隨意殺害奴隸卻是合乎「道德」的，他只是在行使對「財產」的權利而已。我想在現今社會，我們之所以遵從道德規範，是因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吧。
◆梁詠稀(香港真光書院，中六)
就如「蓋吉氏戒指」這故事帶出的一些問題：「為了自己的利益」與「堅持道德理想」、「做自己想做的事」與「做自己應該做的事」等，但人都會去做他想要做的事，而不會去做他應該做的事，很矛盾吧？
【投稿經編輯刪節】
■點評
◆周保松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主要研究道德及政治哲學、自由主義，社會正義理論等
「在提問『我為何要道德？』而不是『人為何要道德？』時，『我』這個角度就是要向人們提出一個自我反省的要求。」周保松認為道德就在生命當中，「而不是由外加諸身上的事物」。他說幾名同學對道德的理解非常全面，在解答這個哲學難題前，他提出了幾種常見的回答：
◆為整體犧牲個人？
「譚浩恩的說法中，其觀點認為道德的意義在於維護社會整體的利益，這種說法非常普遍。」毫無疑問，遵守道德對人與人的共存帶來好處，亦有助減少衝突。但這裏有一個危機，「為什麼在個體之上要有整體呢？為何個體要犧牲個人利益去成全整體？」在服從道德的約束時，「這個原因便不足以說服一個人去實棧道德」，故此對社會大眾有好處，只能成為「道德」實踐後的結果，而不能解釋「我」要服從道德的原因。
◆道德只是相對的？
「其中亦有說法認為，因應社會環境及文化的改變，道德的準則便會有所不同。」周保松回應張思齊的觀點認為，「再推展下去的時候，我們會得到一個結論，道德是『subjective(相對)的』」，如道德是具有相對性，便不能說服「我」為何要道德，因為「我」作為個體並沒有義務去服從一些外加的規條。但其實道德是源我們每人的內在而非外加，「每個作為『理性個體』的人，都會有批判不同時期道德標準的能力」。他舉例，如過去的社會認為奴隸是合理的、同性戀是不道德等，但從人類對社會的不斷反省中，發展出「平等」、「自由」等概念，「人的內心本身便有一個立足點(stand point)，去推進社會價值不斷進步」。
◆道德是不存在的？
雖說道德是內在的，但有很多人會選擇不道德，因為違反並不會受罰。柏拉圖在「蓋吉氏戒指」的設例指出，人在隱身下，只會做「自己想做的事」，希望論證道德只是工具，梁詠稀引用了此例。周保松認為，「可是這個說法有個缺陷，就是『道德』是構成生命的本身，而不是外加的事物」。《小王子》故事中小王子對玫瑰的愧疚之情，可助我們更易明白當中的道理。周保松著大家想像，「……加諸我們身上的所有價值如『尊重』、『承諾』、『愛』等並不構成我們的生命，我放棄它們是不受懲罰的，但內心會感到空洞」。同樣地，小王子可選擇放下對玫瑰的責任，但這樣他就不能誠實面對自己。
■周保松論道德
因「馴服」而生的責任
周保松在《小王子的領悟》一書提到，「道德」源自「因『馴服(tame)』而生的責任」。所謂「馴服」，就是與人或事物產生關聯，這種關聯的狀態可以是友誼、親情，也可以是愛情。在一段彼此馴服的關係中，他們會共享一己的內心和回憶，成為彼此的「獨一無二」。小王子本來與心愛的玫瑰一同生活在B612星球，因為任性而離開。可是，在小王子成長的過程中，他意識到他辜負了玫瑰，並為此歉疚，這就是人的道德內省能力。所以周保松認為，「在小王子決定要被毒蛇咬的一刻，是生命中一次的責任危機」。
原著故事中，作者Antoinede Saint-Exupéry 並沒有交代小王子被毒蛇咬之後的結局(以靈魂狀態飛回B612星球重新對玫瑰負責抑或死去)，但小王子在當刻決定這樣做，是希望承擔令玫瑰傷心的責任。「責任」作為一個道德概念，周保松提出疑問：「一面是責任帶來的歉疚自責及難以言喻的相思之苦，一邊是輕省地、沒有負擔地過活，小王子為什麼不選擇後者？」他認為，深愛玫瑰的小王子決定為此冒險被蛇咬，不論結果如何，「這是何等悲壯，又是何等高貴」。
《小王子》充滿哲學寓言
不少人會從童話、愛情解讀《小王子》，周保松則看成蘊含哲學寓言的作品。若問及「我為何要道德？」，閱讀《小王子的領悟》中〈愛的責任〉一章或可得到答案，「我們在提出這個問題時的預設是人有實現道德的能力(moral capacity)，『道德』這個問題涉及到我們如何看待自己，也涉及我們如何看待別人」。
《小王子的領悟》
第七章〈愛的責任〉
那他只需放棄做個有責任的人，以後不再思念玫瑰，那他就可以永遠擺脫這些道德羈絆……這看似很吸引。難道不是嗎？嚴格來說，小王子的責任，是他自願接受的，狐狸強迫不了他，也沒有一個高高在上的權威在監督他，更不用擔心那些「人言可畏」式的指摘，而且這是道德責任，不是法律責任，就算放棄了也不用擔心受到法律懲罰。一面是責任帶來的歉疚自責及難以言喻的相思之苦，一邊是輕省地、沒有負擔地過活，小王子為什麼不選擇後者？(節錄)
文：鄭律銘
圖：李紹昌、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20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