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故事﹕真人圖書館 閱讀與你不同的人
【明報專訊】即使發達城市如香港，偏見仍是很多社會問題的根源。對不了解的群體，我們很容易抱先入為主的態度。起源自丹麥的真人圖書館(Human Library)正是為打破社會的偏見而創立，該館邀請來自不同群體的人作為「真人圖書」供人「借閱」，讀者可以聊天的形式「閱讀」與你不同的人，雙方分享故事、經驗和看法。
文：鄭寶欣、袁志敏
圖：鄭寶欣、袁志敏、受訪者提供
曾發起「唔幫襯地產商行動」的龐一鳴與《突破》書誌(Breakazine)的編輯於2011年首次將真人圖書館帶到香港。龐一鳴解釋，偏見有不同程度和表現方式：「有些偏見是很表面、可觀察的，例如對內地人、少數族裔、領綜援人士的偏見；有時候我們想表現自己的『文明』，會對小眾人和事表示理解，但行為上的表達並非如此。」環顧香港社會，龐一鳴認為大眾對精神病康復者的偏見甚為明顯。最常見的是媒體在報道暴力或襲擊事件時，很多時候特別指出當事人的精神病背景，久而久之市民大眾或有「精神病患者等於暴力」的錯覺，間接令精神病康復者在社會上遭到不平等對待，特別是職場歧視。
首場真人圖書館中，龐一鳴「選書」主題為社會的邊緣人士，包括經濟弱勢社群、非主流生活者、性小眾等。由於突破機構過去接觸大量來自社會不同階層的受訪者，「選書」過程不算困難，在香港，藝術家亦是非主流生活者的例子。龐一鳴說：「香港很多藝術家因為租金問題而被迫把工作室遷到工廈，惟工廈亦有不少規例，限制藝術創作，導致很多藝術家被邊緣化、找不到出路。」
龐一鳴後來把真人圖書館移師到藝術家的工作室舉行，讓參加者親身了解創作過程和藝術家所面對的困難，破除大眾對藝術家「不務正業」、「作品曲高和寡」等偏見。龐一鳴笑言自己當時也是「圖書」之一 ，分享不光顧大財團的非主流生活。
身上貼標籤 體會被標籤感受
真人圖書館着重互動，與講座、分享會不同，參加者需要主動發言，投入討論。龐一鳴指香港人習慣單向接收信息，因此真人圖書館會設計一系列熱身遊戲。例如在一場於中學舉辦的真人圖書館活動中，主持人先按學生的特徵在他們身上貼上顏色標籤，令他們切身體會「被標籤」的感受。2011年至今，相關機構已辦逾百場真人圖書館活動。龐一鳴認為真人圖書館的意義在於深度，「在資訊發達的時代，影片、即時新聞氾濫，惟部分信息流於表面，只閱讀文字亦易令情感流失。真人圖書館可彌補這些不足，在與真人交流的時候，我們能有深入了解和反思的機會」。
◆少數族裔：來自天空的音樂 充滿熱情
來自尼泊爾的Akash(在尼泊爾語有「天空」的意思)，6歲時因為家人的關係來港生活，至今已接近20年。少年時的Akash曾感迷惘，對自己的身分背景抱有疑惑。他在官立學校念書，有不少少數族裔的同學，因此不會用廣東話交談。「我不擅長尼泊爾語，也不太會廣東話，一直有種in between(在兩者之間)的感覺。」Akash長時間在香港生活，不太了解尼泊爾，因此和尼泊爾朋友感難以親近，但與香港朋友也因為語言而出現隔閡。
一直到高中，Akash對念書也不太在行，反而對音樂有興趣，自學彈奏結他。中學畢業後Akash修讀專上學院的酒店管理課程，同時與朋友組成樂隊，投身音樂製作。目前Akash以音樂創作為正職，一周三次在健身中心兼職，家人對他的事業也相當支持。Akash與所屬樂隊Now We Talking在活動和酒吧不乏演出機會，以英文為主的歌曲也是由他們親自創作。他笑指樂隊的創作圍繞青春、愛情等常見主題，還沒有足以影響社會的內容，但他希望他們的歌曲可令大家對喜歡的事物帶有熱情(passion for something)，不輕言放棄。
學生不問生活困難 問最喜歡食物
2017年夏天，Akash首次參與在中學舉辦的真人圖書館，分享少數族裔在香港的生活。他先演奏自己的作品為活動拉開序幕，學生十分踴躍發問。令他最難忘的是學生與眾不同的提問：「通常大家遇到我時都會問我在香港生活的困難，但學生反問我最喜歡的食物，這令我感到驚喜。」Akash喜歡珍珠奶茶和燒賣，也愛吃麻辣米線，笑言朋友都以為來自尼泊爾的他能吃很辣的食物，但他只吃到「四小辣」。
近年社會對南亞等少數族裔人士的評價較負面，例如指他們不務正業。Akash也有此觀察，但他沒有遇過實際的歧視情况，他笑稱可能自己對這方面不太在意，也喜歡與帶有正能量的朋友交往，不會留意負面的事情。
◆精神病康復者：打破外間偏見 接納自我
精神病康復者兼朋輩支援工作員Vicky和Susan約一年前開始參與真人圖書館。Vicky在2010年大學畢業後投身工作，但因公司欺凌及教會人事問題，導致情緒受壓患上思覺失調，覺得周圍的人都在辱罵自己。Susan患有抑鬱症十多年，曾多次自殺不遂而入院，最嚴重的時期，Susan走在街頭會不自覺望向大廈樓頂，判斷「適唔適合跳」。她形容情緒像山泥傾瀉一樣，一發不可收拾，甚至找不到緣由。近年她因參與支援工作，比以前更懂得處理情緒，漸漸有好轉，一旦察覺有發病徵兆會聯絡朋友傾訴，好友Vicky也是她的傾訴對象之一。
情緒問題普遍 最需要同理心
雖然近年社會對精神病的關注有所增加，但兩人認為大眾對康復者仍然有不少標籤。簡單如乘搭港鐵，精神病康復者適用的2元乘車優惠也為他們帶來困擾。「有時在閘口拍卡，聽到(特惠的)響聲，港鐵職員會立刻跑過來檢查證件，好像要誇大標籤我是拿2元的殘疾人士一樣。」Vicky說。Susan接道，以前為免公司知道她到精神科覆診，會特地再去普通科門診看病拿醫生紙隱瞞，但有同事獲悉在背後議論紛紛，「不要刺激她，她自殺就麻煩了」。
在真人圖書館活動中，不少參加者驚歎精神病康復者有如此活力。二人希望打破外界認為精神病康復者是計時炸彈、暴力者等偏見。她們又認為精神病患者需要的是體諒和接納，然而香港人生活急促，即使情緒問題日漸普遍，社會卻認為「傷心」是「浪費時間」，要求自己「快樂」起來。另外，不少人安慰情緒低落的人時會說「看開點吧」，但其實這些時候情緒病患者最需要的是同理心，讓當事人知道有人正在理解自己的痛苦。
發病經歷 令自己理解同路人
Vicky和Susan透過分享亦重新反思自己的經歷，「跟人分享，也能豐富和重整自己(的思路)」。參加者的提問亦值得反思，曾有參加者問她們想不想再經歷發病時期，「我真的沒有想過，他們擴闊我很多思考的方向」。Vicky和Susan笑說，發病很痛苦，當然不想再經歷，但另一方面這些經歷讓她們能夠理解其他同路人，甚至給自己人生賦予更多意義。
參加過數次真人圖書館，二人感受到不少人深受情緒困擾，她們的分享不止打破參加者的偏見，亦讓參加者更了解自己情緒背後的原因。
■相關概念
偏見(bias)
歧視(discrimination)
少數族群(minorities)
品格教育(character education)
[通通識 第523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