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沙龍：是情也是詩
【明報專訊】在課堂上談詩歌，學生總是望而卻步，覺得自己沒有詩意、才情，無法深入剖析或投入創作。其實詩歌也是凡人所作，情感、事物都來自人間，雖然我們未必一一經歷過，但只要用心細味，詩歌着實不是什麼洪水猛獸。我以《詩經》與也斯的作品，討論古今的人如何抒情，再以自己的創作經驗為例，談談詩歌生成的過程。不少學生看到我的作品，都不禁笑了起來，無論是什麼原因，我倒覺得高興，因為很少能見到學生學習詩歌，也能夠如此開懷。
怎樣說相思
我用來古今對讀的詩歌同樣名為〈卷耳〉，古代的作品來自《詩經》，現代的作品來自詩集《普羅旺斯的漢詩》，是也斯刻意仿效《詩經》而作的。《詩經》中的〈卷耳〉我早就讀過，卷耳是野菜的一種，詩歌以卷耳表達妻子思念丈夫之情。首句的「采采卷耳，不盈頃筐」，說妻子採摘卷耳，久久放不滿淺筐，全因掛念仍未歸來的丈夫，最後索性將淺筐放在路旁。〈卷耳〉描寫日常活動的細微變化，妻子的心不在焉得到形象化的處理，由此引入的感情，更易令人想像和感受。〈卷耳〉的描寫一轉，視點落在身處遠方的丈夫，歸途崎嶇難行，坐騎和僕人已經疲憊不堪，丈夫唯有飲酒以解相思之苦。
也斯創作的〈卷耳〉收錄在「詩經練習」的部分，以現代角度重現《詩經》中的元素。也斯的〈卷耳〉保留男女相思的情感，不過將背景轉移到現代，情節亦有所改變。現代人不會在路邊採摘野菜，也斯便將場景與活動搬回家中，首句的「我摘着豆芽／想為你做一道春卷」，將《詩經》的「采」換成「摘」字，摘去豆芽不可用的部分，然後加上蘿蔔絲和木耳絲做春卷，但最終「做了一半又停下手來／老半天做不成一道春卷」，由掛念引致的心不在焉與古代相同，不同的是換上了現代語境。
冷玻璃與熱咖啡
古代交通不發達，要遠行歸來當面相見確實不太容易，要花較長時間。現代情况不同，千里恍如咫尺，要執手相聚已經不是難事，那麼距離怎樣營造阻隔的相思呢？現代人也有現代的困境，也斯的〈卷耳〉提到一場風雪，令來往兩地的機場都關閉，加上女生未有取得男生的聯絡，內心複雜的思緒悄然而生，春卷就是這樣做不成了。男生這時來到陌生小鎮，「伸出手觸到玻璃的寒冷」，像是遙望遠方，猜想遠方的愛人在做什麼，沒有《詩經?卷耳》的呼告來得激烈，只是含蓄地以動作表達，是古今抒情的不同處理。
我的詩歌也有寫男女之情，課堂上與學生分享了〈咖啡時光〉，詩作以日本的咖啡店為背景，黃燈映照木製枱櫈，我坐在溫煦的室內，看着店主夫妻各自分工，不時默契地交流，彷彿感受到他們的生活和情感，「我注目塵土呼吸起伏／銅盤裏有你抹刷的倒影」，我想像他們如何相知相愛，即使時間停了下來，兩人依然沉醉在自己的咖啡世界。部分學生看到我的詩，十分雀躍，雖然不知道原因，但至少他們還在聽我分享創作的過程。我也沒有覺得尷尬，因為這是我以詩歌記下的故事，也是我自己的故事。
作者簡介：香港嶺南大學中文系講師，曾任法國餐廳廚師，熱愛飲食、旅遊、寫作。
文：蕭欣浩
圖：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378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