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文言：戒除傲慢之色——炫技猴子的下場
【明報專訊】內地電視處境喜劇《武林外傳》以調侃武俠小說中的武林人事風靡一時，其中有句台詞「人在江湖飄，誰能不挨刀」也成為網絡流行語，甚至為樂手寫入歌詞。江湖中人任你武功卓絕，在刀口上討生計，難免被人砍中一刀半劍；不會武功的普通人「挨刀」的機率反而較低。
《淮南子?原道訓》上說：「夫善遊者溺，善騎者墮，各以其所好，反自為禍。」善於游泳者往往遇溺，精於騎術者往往墮馬，擅長的技藝往往成為自身的禍殃。正因為有「一技之長」，更喜歡炫技，炫技的次數愈多，反受其害的概率也隨之增加；也因為有「一技之長」，警覺比一般人低，反而更易受害。
「善遊者溺，善騎者墮」就是「人在江湖飄，誰能不挨刀」。
◆內文
搏矢之狙 (《莊子?徐无鬼》)
吳王浮[1]於江，登乎狙[2]之山。眾狙見之，恂然[3]棄而走，逃於深蓁[4]。
有一狙焉，委蛇[5]攫?[6]，見巧[7]乎王。
王射之，敏給[8]搏[9]捷矢[10]。王命相者[11]趨 [12]射，狙執死[13]。
王顧謂其友顏不疑曰：「之狙[14]也，伐[15]其巧、恃其便[16]，以敖[17]予，以至此殛[18]也。戒之哉！嗟乎，無以汝色驕人哉！」
顏不疑歸而師董梧，以助[19]其色，去樂辭顯[20]，三年而國人稱之。
◆注釋
[1] 浮：乘船漂浮
[2] 狙：[粵]音追，zeoi1，獼猴
[3] 恂然：恂，[粵]音詢，seon1，恐懼。恂然，驚恐害怕的樣子
[4] 深蓁：蓁，同「榛」，[粵]音津，zeon1，叢生的草木。深蓁，荊棘叢
[5] 委蛇：蛇，[粵]音儀，ji4。委蛇，從容得意的樣子
[6] 攫?：攫，[粵]音霍，fok3，用爪子抓取。?，或作「搔」。攫?，猴子抓搔跳躍的樣子
[7] 見巧：見，音義同「現」。見巧，展現靈巧
[8] 敏給：敏捷迅速
[9] 搏：捕捉
[10] 捷矢：飛快的箭
[11] 相者：相，[粵]音讀去聲，soeng3，輔佐。相者，追隨輔佐吳王的人，指吳王身旁的侍從
[12] 趨：通「促」，急速
[13] 執死：執，控制。執死，指獼猴無處可逃，被圍射而死
[14] 之狙：之，代詞，此，這。之狙，這隻獼猴
[15] 伐：誇耀
[16] 便：靈活敏捷
[17] 敖：通「傲」，輕視，不尊重
[18] 殛：[粵]音激，gik1，誅戮，殺死
[19] 助：通「鋤」，除去
[20] 去樂辭顯：摒棄聲樂享受，告別顯赫生活
◆語譯
吳王乘舟泛游江上，登上一座猴山。群猴見了，都驚慌四散，躲入荊棘叢中。
唯有一隻獼猴，從從容容、得意洋洋地跳來跳去，故意在吳王面前賣弄靈巧。
吳王拿箭射牠，牠身手敏捷，一把接住飛來的快箭。吳王命令左右隨從一齊急射，獼猴避無可避，遭圍射而死。
吳王回頭對他的朋友顏不疑說：「這隻猴子，炫耀自己的靈巧，倚仗自己的快捷，以此傲視於我，最終就這樣丟了性命。你要引以為戒呀！唉！不要再拿你驕傲的臉色去輕慢他人啊！」
顏不疑回去馬上拜董梧為師，以戒除自己傲慢的神色。於是，摒棄聲樂享受，告別榮華顯赫。三年後，全國上下都稱譽他。
■言外言
色難
孔子學生子夏問老師：什麼是「孝」？孔子回答：「色難。有事弟子服其勞，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論語?為政》)有事情，子女去效勞；有酒食，長輩先享用，這些都很容易做得到，能算是真正的「孝」嗎？孔子指出：贍養父母，為長輩辦事，如果態度不恭敬，表現不耐煩，甚至給父母臉色看，都不是真正的「孝」。孝道最難的是，在盡孝同時能保持對父母的和顏悅色，這就是孔子說的「色難」。
《禮記?祭義》講得更清楚：「孝子之有深愛者，必有和氣；有和氣者，必有愉色；有愉色者，必有婉容。」孝子如果有深愛父母之心，必然有溫和的態度；有溫和的態度，必然有愉悅的神色；有愉悅的神色，必然有柔順的容貌。
外在的容貌神色是真實內心的反映，對待父母如此，對待外人也一樣。
魯國想重用孟子的學生樂正克，孟子高興得一晚上睡不着覺。樂正克別無所長，但能謙恭地聽取別人的有益之言，有這種態度，四面八方的人就會不遠千里而來，把有益之言告訴他。而不喜歡聆聽的人，人家說話，他往往隨口應付：「哦，哦，我早就知道了。」這種「咿咿哦哦」的聲音和臉色，只會把人擋在千里之外，即孟子所謂：「訑訑之聲音顏色，距人於千里之外。」(《孟子?告子下》)孟子看重樂正克，替他高興，因為他知道「色難」，而樂正克卻做得到。
所以，〈搏矢之狙〉中吳王警告顏不疑「無以汝色驕人」，顏不疑也花了足足三年時間「以助(鋤)其色」，他們都知道「色難」。
可惜現今一眾服務員、業務員、公務員，都不明白這個道理。
顧問老師：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語文同樂 第5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