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五月雪
【明報專訊】小時候看木棉絮漫天，以為是蒲公英放飛天空，看着綿白絨毛騰飛，團團白球在地上追逐打轉，腦海裏盡是浪漫的想像。我對於蒲公英的熱愛，也許要歸因於舊日煽情的音樂影片、風靡一時的偶像劇，片段中常見以蒲公英作近鏡特寫，隨風飄散的種子與陽光繾綣，容易上口的音樂娓娓響起，散播着美好情意的花籽，將在某時某地悄悄落地萌芽。漫天蒲公英，一直是我對世界唯美的想願。
這五月天，凝望着毛球照樣隨風飄散，我仍舊未能理解這使人異常困惑的日子。今天，我又在籌算着搬家，大概距離獨居的日子不遠，如果不是生活躁動，沒完沒了的工作，我情願就此安頓在狹小的蝸居，讓陽光自窗邊閃耀，度過百無聊賴的日子。可以說，活在不可理喻的城市裏就像蒲公英一樣，本質上只會飄散，如果沒有生活的限制，住處也只會不住流徙。然而，我是否根本不理解怎樣在城市裏活着，城市就像是高樓大廈大型玻璃幕牆的倒影般虛幻，它怎樣不真實地存在，就如原來一直在飄散着美態的蒲公英。到了今年，我才懂得，它竟只是木棉絮在飄飛。
某晚半夜安眠，迷矇之間忽覺鼻子痕癢難當，臉龐手腳感受到一股異常的觸感，恍惚間有種莫名的恐懼，我正要牽扯被子隔絕異物侵擾，反而揚起毛絨絨的飄絮。睜眼一看，呵！竟是蒲公英籽，不！是木棉棉絮。我本是貪圖夜半清風宜人才延開門窗，躁動的木棉絮竟乘勢竄進臥室。可惜室內沒有可供落地發芽的土壤，狹小的空間沒有風，毛絨絨的白球在光滑地板上時而匍匐前進，時而停駐角落，可憐兮兮地瞪着家徒四壁，歪頭看我。我揉揉鼻子，勉強趨前以指尖揑起團團棉絮，忽然能夠理解它的愁情，奮力挺進目的地，落地後無法尋着預期中的處所，難免有些茫然。過敏的鼻子撩動我紊亂的思緒，掠奪了我原來的一夜好夢，我決意推開窗户，把誤入塵網的棉絮送回仍有微風吹拂的空中，是為了把致敏原排除，還是要給迷路的棉絮多一次探尋的機會？
棉絮飄移於樓宇縫隙之間，載浮載沉，白色的絨毛翼護着咖啡豆般大小的種子，撞向大廈牆壁時輕輕彈走，墮地迴旋時靜待輕風再臨。棉絮最後還是落在命定的土壤裏，深陷其中，延伸發芽。終於，我沒有再糾結怎樣的住處，我就像一顆已經生長在土壤裏的種子，在這安身立命的地方，我成了最微不足道的存在物。我再次抬頭，張看窗外的木棉絮，有些飄到樹上，有些飄到泥裏，有些飄到馬路上因汽車駛過又再次揚起，我才驚覺，無論是安頓或飄散，原來並非截然二分的選擇，這原來是城市裏的人的生活日常，無論是久居住處，還是四處漂泊，我都要嘗試在其中靜候，細看如蒲公英的木棉絮再次漫天飄飛。
■//立意解讀/
題目淺析
˙題為〈五月雪〉，是指木棉樹的棉絮。在五月木棉花落後，樹上便會結成果實，果殼裂開，露出棉絮，隨風飛散。路上常見木棉樹下飄落的棉絮，覆滿草地，像極了雪，故以五月雪比喻為木棉絮。
立意分析
˙本文以「我」對棉絮的理解、看法貫串全文，連繫對生活的想法。「我」小時候誤認棉絮為蒲公英，延伸出很多不切實際的想像。及至後來，看見棉絮乘風飄飛，或浮或沉，引發「我」對生活方式、生活方向的疑問。若能留意棉絮的特徵、行文時加入的主觀聯想，便能理清箇中的寓意及主題。
■作者簡介
曾笥湲
香港出生，一直居於沙田。喜歡文字，寫散文和詩，仍在探看自己的方向。畢業於香港大學，現職中文教師。作品收錄於《情味?香港》。
文：曾笥湲
圖：網上圖片、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51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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