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言卜卜齋：再談古今異義

[2025.05.28] 發表

【明報專訊】對現代人來說，文言那些似曾相識的字詞，是理解文章的絆腳石。這些字在文言篇章中十分常見，偏偏我們使用日常習慣去理解，往往解不通。今期再談談古今用法不同的字。

亡：不止死亡與滅亡，還解逃亡和失去

現代人用「亡」字，多取「死亡」之意。但在文言文中除死亡、滅亡，亦常表示「失去」某物，或指「逃亡」等

．北宋蘇洵《六國論》分析戰國時代六國被秦所滅的主因是「割地賂秦」，並非「兵不利戰不善」：「諸侯之所亡，與戰敗而亡者，其實亦百倍」。六國賂秦失去的土地，較戰敗而失去的多出百倍，這裏作失去之意

．《列子．說符》「楊子曰：『嘻！亡一羊何追者之眾？』鄰人曰：『多歧路。』」楊朱(楊子)的鄰居走失了一隻羊，叫全村村民一起找尋；楊朱不解，鄰居說是因為分岔路太多。成語「歧路亡羊」比喻事理繁雜多變，求道者易入迷途，而終無所成

．《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臣嘗有罪，竊計欲亡走燕」，趙國宦者令繆賢曾得罪趙王，私下打算逃亡到燕國。藺相如認為燕國害怕趙國，必定把繆賢捉拿歸趙，建議他向趙王謝罪

適：奔赴遠方，不是合適

如今「適」多指「適合」，如「適可而止」。文言文的「適」還可解作「前往」、「享用」或「剛巧」等意思

．《呂氏春秋．士節》「北郭騷沐浴而出見晏子曰：『夫子將焉適？』」齊相晏子出走，向隱士北郭騷道別，北郭騷問他：「先生你要前往哪兒呢？」

．北宋蘇軾《前赤壁賦》「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清風明月等大自然美景無窮無盡，我們可以盡情享用，不要為人生短促、功業未成而自尋煩惱

．《後赤壁賦》內的「適」，則作「剛巧」之意：「適有孤鶴，橫江東來」，說蘇軾再遊赤壁，夜深了，剛巧有一隻鶴，自東飛來，掠過江面

窮：困厄與盡頭，不止是沒錢

現代「窮」常指經濟拮据，如「貧窮」。文言文中的「窮」意思更為豐富，可指「盡頭」、「走到盡頭」，甚至引伸為「困厄」、「失意」

．《前赤壁賦》「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人們因生命短暫而悲哀，羨慕長江無窮無盡。這裏解盡頭

．東晉陶淵明(陶潛)《桃花源記》「復前行，欲窮其林」，漁夫發現桃花林，想走到盡頭，結果發現「世外桃源」的入口；另唐代柳完元《始得西山宴遊記》「遂命僕，過湘江，緣染溪，斫榛莽。焚茅茷，窮山之高而止」，柳宗元偶然發現西山，排除萬難，誓要攀到山頂為止。這兩例都作動詞用，指走到盡頭

．《論語．衛靈公》「在陳絕糧，從者病，莫能興。子路慍見曰：『君子亦有窮乎？』」，陳、蔡兩國的大夫阻止孔子前往楚國，圍困他和弟子。孔子斷糧時，跟隨的學生都餓得走不動。子路埋怨地說：「君子也有窮困潦倒的時候嗎？」這個「窮」不止解貧窮，更指屈志難伸，面對窮途末路的困境，連弟子都動搖了，非物質匱乏那麼簡單

說：勸說或喜悅，讀音決定含義

現代「說」指「說話」或「講述」，文言文「說」還有其他用法，如讀作「稅」，解「勸說」；或讀作「悅」，解「喜悅」、「欣賞」

．《逍遙遊》記述有宋人世世代代在做漂洗棉絮工作，以「不龜手之藥」(預防皮膚破裂的藥)保護雙手，「客得之，以說吳王」，外來的客人買了這個藥方來游說吳王，結果冬日水戰，大敗越國，裂地封侯

．《論語》第一句「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孔子認為時常複習學過的知識，是非常愉快、令人喜悅的事

．《史記．刺客列傳》「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志士願為賞識自己的人犧牲，女子願為欣賞自己的人精心打扮

已：不止「已經」，還有「停止」

「已」現代常見不過，用作「已經」，但「已」本義解「停止」，也可引伸指「完結」，文言文常常用到。我們常用的四字詞「不能自已」、「讚歎不已」等，都沿用「停止」之意

．《論語．泰伯》「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君子任重道遠，以行仁德己任，竭盡所能，到死方才停止

．《孟子．告子上》「是亦不可以已乎？此之謂失其本心」，孟子認為善良之心，人皆有之，人們被利欲薰心，爭名逐利不能停止，就是因為失去了本來的善心

．《荀子．勸學》「君子曰︰學不可以已」，荀子則認為人性本惡，要借助學習，通過後天努力改變天性，所以學習是不可停止的

卒：最終與死亡，不僅是「士兵」

「卒」多指「士兵」或「死亡」。文言文中的「卒」還泛指一般「差役」；也可作副詞，意為「終於」；或通「猝」，解「突然」

．《世說新語·任誕》「庾冰時為吳郡，單身奔亡，民吏皆去。唯郡卒獨以小船載冰出錢塘口，蘧篨覆之」，東晉歷陽內史蘇峻作亂，庾冰獨自逃亡，百姓和官吏都離他而去，只有衙門裏一個差役用竹蓆蓋住他，用小船載他逃走

．《史記．廉頗藺相如列傳》載，廉頗最初揚言要羞辱藺相如，之後明白藺相如為國家忍辱負重，於是負荊請罪，「卒相與驩，為刎頸之交」，最終二人和好，結為生死之交

．《戰國策．燕策三》「秦王方還柱走，卒惶急不知所為」，荊軻刺秦王，圖窮匕見，秦王猝不及防，驚慌失措，繞着柱子逃命。這過「卒」通「猝」，解突然

■林瑞安

資深中文科教師、中學中文科主任。曾舉辦多項創意活動，助學生學習中文，認識中國文化

文：林瑞安

圖：Kristina Kokhanova@iStockphot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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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第77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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