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日常：〈也斯中午在鰂魚涌工作〉
【明報專訊】曾經在鰂魚涌工作3個月，那是一份非常壓抑的工作，於是常常像也斯一樣，趁着午飯時間，在附近街道走走，難忘幾年前工作時的鰂魚涌，風景竟然跟也斯在1974年寫的〈中午在鰂魚涌〉幾乎一樣。詩的開頭是這樣的：
〈中午在鰂魚涌〉
有時工作使我疲倦
中午便到外面的路上走走
我看見生果檔上鮮紅色的櫻桃
嗅到煙草公司的煙草味
門前工人們穿著藍色上衣
一群人圍在食檔旁
一個孩子用鹹水草綁著一隻蟹
帶牠上街
我看見人們在趕路
在殯儀館對面
花檔的人在剪花
全詩的第一句「有時工作使我疲倦」看似日常話語，卻點出了整首詩的氣氛和語調：因為工作而疲倦，同時點明全詩題旨：對工作和生活的探討。這樣的起筆，非常厲害也非常有力量。本版讀者——中學生，可能沒有工作經驗，不妨把「工作」暫時想像為「學業／應付公開試」，嘗試代入作者的心情。「工作」是成年人的重要生活部分，也佔據了他們大量的時間和心力，而學生則是生活大量時間都在學校度過，如果這個地方，或者學業、或者公開試，是你不太認同又無從逃避的「工作」，可是你每日疲於奔命應付它，你會感到很疲倦嗎？你會很想趁着午飯時間，也到學校外面的路上走走，暫時逃離「正事」嗎？
也斯自然是想逃離工作的，可是走在街上，他看見的，卻是生果檔、煙草公司、穿著藍色上衣的工作……城市裏，每個人都在工作，而這構成了我們的「日常生活」。有人圍在食檔休息，但他們的休息，其實也是由食檔工人的「工作／勞動」提供，而一個小孩子的工作是「遊戲」，他帶一隻蟹散步——或者，他其實是在幫母親買菜。小孩子也有他的「工作」，而他很快會長大成人。於是，也斯看見人們在趕路，但趕路到哪裏呢？生活被工作佔據，多麼快，就趕路走完了一生——人們是在殯儀館對面趕路，而一個人的死亡其實也帶動了他人的工作，殯儀館旁邊專賣白事花牌的花檔，檔裏的人正在剪花，為死者「工作」，同時，死者給了他們生計。
這裏補充一個景象。從前我在鰂魚涌工作時，每天都在鰂魚涌地鐵站C出口步出地面，我總是慢節奏地買了早餐，然後在路旁等待。我旁邊的人全是身穿西裝、拿着皮包的人，馬路前面就是殯儀館，一轉綠燈，我身旁所有人立即起跑，他們是趕着回辦公室工作，但我每天都好像看見一群人鬥快跑到殯儀館似的，場面墟冚。那時，我會想起也斯的詩。
我非常喜歡這首詩，用最尋常的話語，帶出了非常深沉的人生叩問。工作真是每一個人必須分擔的社會責任嗎？當工作佔據我們人生大量時間，我們並不喜歡卻又必須完成這些工作時，活着，為何？我們又有何選擇？
這首詩的完整版本很易在網上找到，很值得閱讀。最後引這首詩的結尾部分作結，這是我非常喜歡的幾句詩：
有時我走到山邊看石
學習像石一般堅硬
生活是連綿的敲鑿
太多阻擋 太多粉碎
而我總是一塊不稱職的石
有時想軟化
有時奢想飛翔
■趙曉彤
從事採訪、創作、文學教育等工作。經常寫作。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曾獲青年文學獎及中文文學創作獎，已出版訪問集《織》及創作集《步》，作品散見本地報章、雜誌及網上媒體。電郵：chiohiotonglit@gmail.com
文：趙曉彤
圖：網上圖片
[語文同樂 第37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