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空標點：三十而立
【明報專訊】三個學生與我吃晚飯，各談近况。他們來自同一所中學，家庭背景接近，但因為各有各的際遇，談吐舉止都漸漸呈示出不同的面貌。
30歲了，還有什麼夢想？我問。
學生K反問：我們還可以有什麼夢想？
譬如說，買樓、買車、結婚？
平靜生活恍如奢想
他們莞爾，好像沒有這樣的打算，彷彿平平靜靜地生活，都是一種奢想。實際上他們讀書有成。學生P和K考畢高考後，直接考入了港大和中大。學生W英文不及格，但自修英文，最終也能考入浸大傳理系。W後來憑自己的努力，和朋友創業，開了一家搬運公司。後來朋友離開，他一個人撐起整間公司。
我想起第一年走進教室。因為背着哲學碩士的學歷，他們不敢輕易挑戰新老師。實際上那時的我，教學經驗尚淺，可以大膽說：根本不懂什麼是教育。我看到他們一雙雙好奇又明亮的眼睛，彷彿有一個光明世界等着他們。
第一年教書，還有一個畫面閃出來。「快下來吧！跳吧！」我背後聽到這樣的聲音。這時我正站在約2.5米至3米高的高台上，雙臂交叉扣抱自己的胳膊。這是歷奇訓練，其中一個活動就是站在高台上，像高台跳水般，背跳下去。只是這一趟不是水，而是幾十個同學的雙臂。雙臂之下並沒有軟墊。「你信任他們嗎？」導師問。我至今也不明白，為何他要先考驗老師，再考驗學生。
考驗的，是勇氣。
我說：你是CEO了。W常常把這句話掛在口邊：只要肯做，你便可以做到。
的確，生命影響生命。他們的世界像一張蠢蠢欲動的白紙。我們生活在同一個社會，卻有不盡相同的際遇；我們有相近的俗世的人生觀，在細微之處又有不同的看法。佛教說大千世界。世界有苦、有樂、有風景，也有雜質。有人說，老師是世界的導遊，是天堂或地獄的引路人，學生本身好像沒有自由的意志。但學生卻各有各的人生，又彷彿是命定了，他們跟着做跟着走，走着走着，揭開一個又一個等待他們的盒子，等着你用「成功」或「失敗」去標籤它們。
何時丟掉了說真話的勇氣？
然而都有點虛無。P想了一會，在銀行裏事業有成的他，告訴我：他的夢想，是當編劇。我慚愧了，從哪一刻開始，我丟掉了夢想，和尋覓夢想的勇氣？甚至那說真話的勇氣？
我親愛的學生們，多想告訴你們，是你們反過來給我信心和勇氣。
．呂永佳 - 香港浸會大學中文系哲學博士。著有《無風帶》、《午後公園》、《而我們行走》、《天橋上看風景》、《我是象你是鯨魚》。曾獲中文文學雙年獎、中文文學創作獎、大學文學獎、青年文學獎等。現為中學中文科科主任。
文：呂永佳
插圖：張欲琪
[語文同樂 第47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