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代沉思：總要面對與你不同的父母——讀《棄貓》
【明報專訊】如果養育子女是父母的天職，那麼面對與你不同的父母，大概是子女逃不了的狀况。這不是晦氣話，我相信這是事實。
很少看到村上春樹談他的家庭，但讀了《棄貓》後，明白到他親人的影子無處不在，我們其實早已在他的小說看過了。《東京奇譚集》中的一個短篇〈不管是哪裡，只要能找到那個的地方〉，男主角的公公是僧侶，被都營電車撞死，這細節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非常獨特和具體。看了《棄貓》後，原來村上的祖父就是這樣，在京都當僧侶時被電車撞死。看完《棄貓》，就好像很久以前吃的一道菜，現在才嘗到真實的味道。
《棄貓》是村上春樹對父親的回憶，日文版發表於2019年6月，村上已經70歲了。他寫了這麼多的小說和散文，到了70歲才正式執筆寫自己的父親，或者人生要到達某個階段才能夠正視不快樂的過去。村上和父親幾近斷絕關係超過20年，直至父親90歲時得了癌症，在逝世前二人在醫院終於再見面。從村上的小說，我猜到他與父親關係不好，但沒有想到是這麼嚴重。
不明父親過去 斷絕關係20年
書中沒有明確寫到村上與父親關係斷絕的原因，所有關係的破裂，大概都有千絲萬縷的原因，並不是通俗劇的情節。然而，村上和父親之間疏離的關係，可見於他一直不明白父親的過去(父親也不談)，誤以為父親在中日戰爭時屬於步兵第二十聯隊，這部隊以殘忍聞名。待父親死後，村上才查清楚原來父親不屬於這隊，也沒有參加南京戰。歷史的陰霾籠罩二人的關係，就算最後稍現曙光，也不能拉近幾十年的疏遠。這篇散文是沉重的，就算到了醫院那一幕也沒有大喜大悲。村上對親人的看法是一種人與人的緣分，不能強求，沒有強調血濃於水那種濫調。你可能會認為有點冷漠，但過分熱情的擁抱，不一定是感情的保證。
我自己的父母在我30歲前已經逝世，大學畢業後我到英國讀書，回來後已經沒有跟他們住，所以相處的時間不多。他們對我很好，我沒有怨言，雖然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我在大學讀什麼，而且覺得我整個人都不合乎他們的要求。父母對於我，是一則古老與美好的回憶。
當我成為老師後，尤其在這一年，很多學生告訴我他們與父母之間的矛盾，從言語的對罵，到出手傷人都有，不過間中也聽到子女與父母思想一致、一家和諧的樂事。面對這些事情，我只能嘗試從時代背景、人物性格等角度，冷靜地分析為何他們的父母會有這樣那樣的想法，好讓學生明白原因，但很抱歉，我沒有解決的方法。
子女父母緣分 不可控制
最近在新聞看到去年不幸逝世的兩個年輕人有關的審訊，兩家父母的反應，可以說是剛好相反的。子女與父母是一場緣分，有深有淺，都不是我們所能控制的，好像一個難寫的故事，不容易設下結局。
■本周討論書籍
《棄貓：關於父親，我想說的事》
村上春樹(著)、賴明珠(譯)、高妍(繪)
台北市：時報文化，2020 年
■聲檔
有些事情會隨時間淡忘，有時會突然來襲。埋藏在意識深處的過去，你能直視它嗎？
聲檔短連結：link.mingpao.com/66081.htm
◆黃淑嫻 -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散文、小說、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大好書)。近作包括散文集《亂世破讀》及編著《香港．一九六○年代》。
◆賴恩慈 - 電影及劇場編導、演員。曾獲香港十大傑出青年及鮮浪潮電影大獎等。代表作《女兒紅》(獨 腳戲) 及《N+N》(電影)。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賴恩慈
[語文同樂 第47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