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讀日常：掙扎的靈魂
【明報專訊】電影在燃燒中的香港上映，在燃燒中的香港落畫。去年的12月，我錯過了這電影。事隔5個月，冷卻了的城市再度燃燒，我終於有機會看了。獲康城影展最佳劇本獎的法國電影《浴火的少女畫像》(Portrait of a Lady on Fire, 2019)已經有不少精彩的影評，從陰性書寫、凝視等角度出發的文章都很有啟發性，這篇只能算遲來的觀後感。電影同時有着含蓄與爆發的力量，放映結束後，體內激動的情緒流動了好幾天。
這是一齣沒有什麼情節的電影，只着力繪畫幾天內兩個女子濃烈的感情狀態，通過優美的影像來表達壓抑的情感，讓觀眾引伸至人物背後社會的不公義。在 18 世紀法國，女畫家 Marianne 長途跋涉來到一孤島，為貴族女子Hélo?se繪畫出嫁用的肖像畫，Hélo?se被安排代替自殺的姊姊嫁到意大利去。一個是畫家，一個是被畫的對象，二人在孤島上產生一段同性的愛情，在畫作完成之後，她們便要分開，各走各的人生路。
這是一齣讓人精神繃緊的電影，我這樣說不是負面的意思。所謂繃緊，並不是緊張，電影沒有讓觀眾感到緊張的情節，因為觀眾都預知了二人的結局。繃緊是來自那種高度濃縮的情感。在那時候的社會，在Hélo?se的階層，她的人生已經一早寫在家庭的族譜上，大概只有像她姊姊的自殺，才是唯一自由的選擇。因此，她和Marianne的愛情是注定沒有結局的，而繃緊的感覺就是來自不可改變的現實中，她們要在死線來臨前好好地相愛的渴望。電影用了很多近鏡、古典畫的光暗，甚至是沒有音效的畫面，加強了繃緊的感覺。
電影最後的一個鏡頭，印象很深刻，久久讓人不能忘懷。很多年以後，Marianne 在歌劇院中遙望坐在對面包廂的Hélo?se，音樂是Vivaldi的《四季》，如夏天的風暴。電影以長鏡頭凝視Hélo?se的表情，感受到她身體內激動的情緒，好像要在大風雨中向世界怒吼，電影就在這激動的狀態中完結，她的表情，永遠留在觀眾的腦海。
這是一個關於掙扎的故事。Marianne是一個內斂的畫家，她明白女性在繪畫行業所受的不公平待遇；Hélo?se原是一個性格奔放的女子，奈何活在上流社會的籠中。二人的相遇，擦出愛火，但我覺得這電影不光是指向同性的愛情，更重要的是燃起內心的掙扎。電影在激盪的情緒中結束，Hélo?se內心的掙扎沒有因為時間的過去而停止，對社會的抗議沒有一天結束。
法國女導演瑟琳．席安瑪(Céline Sciamma)本身是同性戀者，對此題材有深入的體會。我十分欣賞兩位女演員的演出，梅蘭特(Noémie Merlant)和艾奈爾(Adèle Haenel)，她們的表演很有感染力，有說不出的魅力。我好像不光是看到兩個人，而是兩個掙扎的靈魂。
■黃淑嫻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小說、散文、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第25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近作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賴恩慈
電影及劇場編導、演員。曾獲香港十大傑出青年及鮮浪潮電影大獎等。代表作《女兒紅》(獨 腳戲)及《N+N》(電影)。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圖說：賴恩慈
[語文同樂 第44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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