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園地：醫院探親 所見有感
【明報專訊】文：梁翠妍(香島中學，中四)
經過漫長的車途，來到醫院門外。眼前的景象十分陌生：杏色的外牆，門口豎立着冷冷的石碑。有幾堆草叢，綠得發黑，滲出絲絲涼意。我一咬牙，便慢慢向病房走去。
某一天，父親突然說要帶我去探望住院的姑姑，還讓我做好心理準備。我自然感到疑惑，為何探望病人要做心理準備？之前也不是沒有過探望生病的親友。父親只喊我趕快上車，載上一堆生活用品，便往醫院駛去，路上一直叮囑我待會兒保持安靜，反應不要太大……
駛過山路，來到了一個偏僻的地方。一下車，一個大大的石碑映入眼廉，寫道「青山醫院」。我嚇得直吞口水。昨晚剛調侃朋友讓他進青山醫院，現在就站在青山醫院的門前。只見這裏的建築雖矮，但看着厚壯，把空氣逼得凝結。大門旁有很多植物，看着卻了無生機，彷彿摸上去就能感覺到冰的溫度。我的內心自然是膽顫的，但又有絲好奇，裏面環境是否真的惡劣可怕？我會不會有危險？為什麼姑姑會住在裏面？想着想着，父親遞給我一袋生活用品，催促我趕緊進去。我深呼吸一口氣，踏進了醫院。
走在走廊上，燈光很柔和，淺淺的黃色款款灑在身上，令我的緊張和害怕感覺稍有減輕。父親輕輕推開門，又緩緩地放手。透過玻璃，我看到姑姑安靜地坐在牀上，呆呆地望着窗外，沒什麼反應。病房裏也沒什麼味道，一切都與想像的不一樣。我有些許驚訝，瞪大了眼睛。父親先走近姑姑的病牀，用一股我甚少聽到的溫柔語氣問：「怎麼樣？最近過得還好嗎？」說着便在姑姑的牀頭放下一盆小雛菊。
「還是老樣子。沒有說什麼好還是不好。」姑姑只淡淡回應了幾句，仍然望着窗外，我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我仍有些害怕和緊張，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不停東張西望。只見整間病房都很整潔，姑姑的牀鋪整齊地疊在牀尾，潔白如新，彷彿沒有一絲塵埃，她的鞋也有序地擺在牀邊。窗外可以看到樹木隨風悠悠搖曳，隱約還能聽到小鳥鳴唱。這裏的一切都跟普通病房沒什麼差別，卻又有着很大的差別，這裏沒有刺鼻的消毒藥水氣味，沒有生離死別帶來的無形的壓力。
我猶豫了好一陣子，才敢開口對姑姑說：「姑姑你好，我是一心。」我的聲音帶點顫抖，只敢不停盯着姑姑的腦後，生怕她會有什麼激烈的反應。姑姑緩緩轉過身，上下端詳着我，淺淺一笑後說：「你就是一心啊——我之前常聽到你父親提起你，現在終於見到你啦。」我這才敢和姑姑對上眼神，她的眼睛看起來是那樣深邃，眼神是那樣平靜，像一湖湖水波瀾不驚。這裏的一切似乎都有這樣的感覺。
父親問姑姑：「天氣轉涼了，你有沒有多穿衣服？有沒有按時吃藥？」
「有有有……哥你還是那麼囉嗦！」姑姑答。
「我囉嗦只是關心你而已嘛。最近是不是也那麼早起牀呀？」父親再問。
姑姑說：「是啊。在這裏的生活真的很規律很健康，你讓我出去，我還不一定願意呢。」
我靜靜地看着他們，他們的對話就像我每天與父親的對話一樣日常、簡單，卻能像細水長流，流進人的心田。我的視線落在姑姑的牀頭，才發現那裏有幅風景畫，畫功雖不精湛，卻能從中感受到一股平靜的美。接近黃昏，金黃色的陽光灑進病房，映得土黃色的牆壁更顯溫馨。陽光照在姑姑臉上，從她平靜的表情裏我看到了一種素雅，像那盆雛菊，絨絨白花嫣然綻放。我內心的畏懼全然消失，只想着以後該如何多去關心姑姑。
護士進來告訴我們探訪時間已經結束了，她的語氣也很溫柔，沒有催促我們之意。我想這跟普通醫院的護士是有些不同的，大概是這裏的人的共同特徵吧。
離開病房，我邊看着這裏恬靜的環境邊想，腦海裏浮現過去對這裏的一些負面想法，又想起昨晚我和朋友那些無意義的調侃，只覺羞愧。社會上，像我這樣的人多不勝數，對待精神病患者，我們先是感到害怕，繼而生出帶有惡意的反感；也有人保持沉默，但那更像是道貌岸然，更別提有些會冷嘲熱諷的人了。但人皆有生病的時候，精神病患者只是心生了病，我們對他們的態度為何就如此不同？為何我們不能像對待一般的病人那樣關心他們？即使身邊沒有精神病患者，擁有理解與包容的心，也是極重要的。
想着，走到醫院門口了，那股陰森的感覺全然消失。這時父親才告訴我，姑姑是因為承受了太大的壓力才患上抑鬱症。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沒料到天空此時居然下起大雨，點點雨滴重重地打在地面，無情地敲擊着這座城。我趕忙上車，望着車窗外下不停的雨，心想生活也必如此。壓力像無情的雨滴重重打在我們身上，長年的累積足以讓人變濕、變重、失去活力。倒也讓我想起一句：「回首向來蕭瑟處，歸去，也無風雨也無晴」。急雨縱然來得措手不及，若我們能淡然地走過，一身蓑衣任憑風吹雨打，心境總能戰勝環境。坦然地、豁達地、樂觀地走過風風雨雨，走向那陽春三月吧。【文章經編輯】
■啟導站
發人深省的關鍵
行文通達流暢，遣詞造句手法成熟，尤其在描寫景物方面見心思，景物和情感的結合亦相當匹配。
其中值得欣賞的是後段批判一般人對精神病患者帶有異樣眼光，可能因為恐懼、無知、輕視……或調侃或嘲諷或無視，種種行為不但反映人習慣「排他」，也習慣「合理化」自己的行為，然而，一切所謂原因，其實不過為自己的無禮和無知尋求開脫的藉口。如果這些批評全指向人，文章的可讀性必減低，而此文之發人深省，在於作者在批評他人的同時，更關鍵是以個人經歷結合見聞，透過觀察、體驗有所感悟，引起反思，反思個人的不足對他人造成的傷害，除了流露情感上的轉變，於此亦體現價值觀的培養，生命的成長。
推介作者看一本書：曾繁光醫生的《我在青山的歲月》，書裏記述了許多有關精神病患者的生命故事，無論是他們的經歷、掙扎、拉扯等，或是醫者、家人與病人的相處，充滿觸動人心的細節和細膩的情感，相信你讀後除了得到啟發，更可刺激你思考如何在文中加入更多細節，使人物之間的互動和情感的起伏、轉折都更豐富立體。
■文評人
游欣妮(喜歡手作、閱讀、寫作。)
整理：陳威諾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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