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誓言豈會化烟雲？
【明報專訊】把人物傳記的書頁一翻再翻，在快門一秒之間幻成陣陣虛影，就是那人的一生了。
在永恆裏，我們的年歲不過是扉頁，翻一翻看一看，便可以掀到下一頁去，其中那種一秒一生的不可捉感，會讓人感嘆，永恆會為誰人，在時光書上留下註腳？讓後世的來者，在懷念往昔時，停駐於一剎風景，成了在人們的生命中，必要到此一遊的景點？
閱畢《最後的蔓茱莎華：梅艷芳的演藝人生》，我用指頭壓着書頁的邊緣，然後輕輕地一鬆一放，讓每一頁的照片和文字搶着翻飛，疾走而重疊的掠影形成了我想表達的情味，一輩子匆匆，剎那可以永恆。
前陣子在面書上留言，說今年的11月是屬於香港女兒、永遠的樂壇天后梅艷芳，只因關於她的傳記電影正好上畫，觸動了好幾代人的心弦，她的音樂，香港人聽着；她的電影，香港人看着；她的一生，由4歲初踏舞台到40歲的最後一曲，香港人陪伴着。就算是不是忠實粉絲也不要緊，大家都會認同，她在香港最輝煌的1980、90年代，留下過的聲與畫，早已載入香港史冊，在搜尋器中查找「壞女孩」嗎？或者「淑女」？或者「妖女」？都必然尋得出她來。故我毋須在這裏細述她的生平，反倒可以暢談一下，在最壞的時代中，觀賞最好的時代，會是怎樣的一回事。
電影未上畫的時候，我已瀏覽了所有關於《梅艷芳》的訪問片段、預告片、製作特輯，由揀選新人擔演梅姐(梅艷芳)和哥哥(張國榮)，到訓練他們如何飾演這兩位殿堂巨星，再到眾星的訪談，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只要電影預告中的《夕陽之歌》一響起，我便有股淚往上湧的衝動，電影重塑許多1970、80年代的香港景象，舊街道的霓虹燈、銅鑼灣昔日地標利舞臺、尖沙嘴海傍的欄杆，配合那時代的衣著、交通，以至說話談吐的用語，便叫我感覺到，這齣光影之作，雖剎那但永恆，如梅姐其人一樣。許多「70後」香港人都見證她參加新秀歌唱大賽得獎，旋即登上天后寶座，當時的政經環境造就了香港，也造就了她，造就了當今香港人最懷戀的集體回憶，今天無論誰個回首顧盼，無不唏噓慨歎，好像流星一閃而逝，劃過深藍長空的星軌惹人讚歎，當流星飛盡，墜落不知何處時，只餘徒嘆連聲，誰會尋找下落？不用了，尋也再尋不着啊這些美好時光，更不會尋見像她的下一個。
實在地說，細看這齣電影，我是為了讓自己好好的哭一場，撩撥埋藏經年的微傷，務求轉移視線，暫忘這地近年刮破的大傷疤，以眷戀的哀慟，治療一直強忍的悲痛，這種以痛止痛的安慰，我姑且喚作自虐式療養。
斜陽無限，在一息的夕照裏，人生若煙雲變幻，唱出來的字裏人間，短短剎那，成了一地、一城人的不朽永恆。曾聽見有人討論過如果梅姐還在，我看不必就這個假設來討論，她這種壞女孩，總有義氣仔女的特質吧！這想像很重要，畢竟，這個小女孩，我們是看着、陪伴着她成長的，她在最後一場演唱會上，穿起嫁給舞台和歌迷的婚紗，雪白的長裙，燈影中的頭紗，眼神放遠，環顧現場每一名觀眾，隨《夕陽之歌》的尾聲，說了一句沒有再會的再會，像十二少，許下了沒有實踐的誓言。不！她不一樣，約誓不是單向，我們會終相見，時間問題而已。當下還是，先借你的肩，你的歌，你的戲，療一療傷。
■作者簡介
殷培基
中文及中國文學科教師，寫作人。喜歡旅遊和攝影，書寫浪跡天涯的文字。近年擔任青年文學獎和市政局中文文學獎的評審工作。著作計有：短篇小說《怪病》；《爆籃》系列、《武神少年》系列、《罕天奇兵》系列；長篇小說《我要打NBA》；寫作範文《摘星老師的範文18篇》、《摘星老師的範文24篇》。其他作品散見於《中學生文藝月刊》、《大頭菜文藝月刊》、《香港作家》等。
文、圖：殷培基
[語文同樂 第54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