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之娛:好「大」喜「工」的《沙丘瀚戰:第二章》
【明報專訊】相隔兩年半,導演丹尼維爾諾夫(Denis Villeneuve)的科幻電影大作終於推出續集,影迷引頸以待的《沙丘瀚戰:第二章》(Dune: Part Two)一上畫,票房和評價都非常正面,氣勢如虹,有如電影中的巨型沙蟲般無可抵擋。觀眾受落,毫無疑問,問題是:這部作品真可視為當代新經典嗎?
筆者一直有追蹤丹尼維爾諾夫的電影(按:導演出生於加拿大魁北克,操法語,名字中的s不發音,不應譯為「丹尼斯」,而「維爾諾夫」也太像東歐名字),從首部劇情長片《八月卅二》(Un 32 ao?t sur terre,1998)到廣受影評讚譽的《母親的告白》(Incendies,2010),再到《毒裁者》(Sicario,2015),故事類型皆大異,但同樣關於道德矛盾與命運悖論,精於經營影像,確有名家風範,我都甚為欣賞。進入荷李活體系後,他一連拍了4部億萬科幻大製作,廣獲主流觀眾關注,然而正也由此開始,我覺得他的創作力漸走下坡,變得好「大」喜「工」了。
用影像說故事 才是電影「王道」
丹尼維爾諾夫最近接受訪問,表示:「說實話,我討厭對白。對白是屬於舞台劇和電視劇的。我不會因為對白寫得好而記得某部電影,電影使我記憶深刻,是因為畫面強而有力。我對台詞全無興趣,純粹的影像和音效,才是電影的真正力量,但這顯然不是當今電影的特點。電影已被電視劇影響而敗壞了。」他這番話,明顯是針對串流平台的熱潮和手機觀影習慣而發的。電影是視覺與聽覺結合的藝術,但理論上前者乃屬首要——有畫面沒聲音,是默片;有聲音沒畫面,可能是音樂,也可能是廣播劇,卻未必能夠算是電影。電影不妨運用沒有畫面的時刻營造氣氛,但除了實驗影片,始終不能全片只是漆黑一片。
敘事片應當是visual storytelling的,高手懂得以影像訴說故事,營造氣氛,傳達意義,這是電影藝術的特長。並非說故事、台詞不重要,但直觀的畫面感,是電影與小說、戲曲、舞台劇等藝術形式最關鍵的不同處。可是,當今串流平台以強大的演算法統計和運算,以秒為單位,建議編劇走向以吸引觀眾,特別是動輒以奇情招徠的「神劇」,而觀眾又慣以手提電話或平板電腦等小熒幕看影像,對構圖、演員走位、攝影機運動(camera movement)等不太敏感,忘記了visual storytelling的精妙。看電影往往只重故事、「扭橋」、金句,乃至有沒有明星、排場大不大、製作費貴不貴,就喪失了欣賞電影的視角了。
「做」出廣漠,拍不出沙漠魅力
《沙丘瀚戰》電影系列改編自著名科幻小說,推出以來,不少影評人已論及其改編之好壞與敘事之優劣,在此不贅。《第二章》的台詞如今已成網絡迷因(meme),包括大量視男主角為先知的崇拜式對白。儘管發揮自原著探討政治宗教狂熱的元素,終究引人發笑,但姑且當是導演自我實現「對台詞全無興趣」的缺點。我更希望討論的是:丹尼維爾諾夫有否好好運用「電影的真正力量」?
歷來拍攝沙漠戰爭的電影,無人能超越《沙漠梟雄》(Lawrence of Arabia,1962)。無垠廣漠與渺小旅人的強烈對比、酷熱風沙與孤涼黑夜的巨大差距、轉瞬萬變的地貌變化……這些很多導演都懂得捕捉。《第二章》中,丹尼維爾諾夫常拍主角在沙丘頂上眺望遠方的壯麗景象,用盡畫面闊度,廣「大」而「工」整,無疑有功架;然而,真正高手更加明白,沙漠影像之魅力,全在於「未知」。《沙漠梟雄》的經典一幕,是主角遠看熱蒸騰騰的地平線上,有一神秘黑影徐徐騎馬而來。畫面的深度(自遠而來)、闊度(兩個角色分列左右兩端,畫面中間是黑影)、廣度(廣闊的黃沙與藍天佔據整個銀幕),運用得至矣盡矣,神秘人的壓迫感隨熱氣籠罩整幕,這才是真正的史詩式畫面,非《第二章》一味以電腦合成的沙漠畫面或成千上萬的複製人像可比。
電影大師尊福(John Ford)曾說,如何設置地平線,在畫面上方還是下方,人與物又怎樣置於線上,是電影導演必須深思的考驗。丹尼維爾諾夫昔日的作品頗懂得此道,如今卻變得工整而呆板,實在太可惜。
■作者簡介
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華納兄弟影片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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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9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