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定格：潛行咖啡店
【明報專訊】在城市的街頭巡弋，濕濡的地磚，寥落的腳步聲，偶爾漫過的房車，雨驟然落下，迷醉的黃昏重構了城市的光影，自巴黎第十一區伏爾泰大道拐入，我更喜愛刁鑽的小道，浪漫唯美的法式咖啡店，Le Pure Café山茶紅色磚牆，牆上一盞盞掛燈如裝飾，一扇古舊大木門，簡約木質枱椅，閒坐在咖啡店外，才發現雨水映得遍地殷紅，不是光影，是花在地上開着。
頃刻間，雨水放緩地下，如一層霧。我什麼時候無端坐在舊巴黎的古老咖啡店外，有如潛進了波特萊爾的浮世舊巴黎。我試圖把手伸出，掌心沾了雨水，雨水在手中摩挲，曼妙的靜謐，薄暮冥冥，呷一口特濃咖啡，在黃昏時的微光裏，途人行進經過猶如在上演不斷來回折返的華麗時裝秀，所有人都像穿上絢麗襯裙，縱是留白的瞬間，只要優雅地端坐着，自己亦恍若成為富麗巴黎的構成部分，且自由地在塑造着巴黎的憂鬱。如果可以，就把眼前的風景拓印，裝裱成冊。雨水打落在木枱面，發出滴答的節奏聲，原來手邊的抒情詩集已經弄濕，思緒又回到原來的咖啡店，當下的巴黎仍舊浪漫，像抒情詩的餘溫，沒有飄散。
倏地，雨水橫斜地打着，途人四圍奔走，有些衝入咖啡店內避雨，擠得店內都是人。不錯，這是常態，咖啡店從來也是人頭湧湧。我回過神來，原來一直挺坐在旺角連鎖咖啡店內。才發現旁邊的幾位青年圍攏着，如沙翁黏着食糖，反正一桌幾台手提電腦，也有替人家補習的，通常一坐一整天，倦了還可攤睡片刻。至於那位穿搭筆挺正裝的中年男子，說起話來畢恭畢敬，毫無疑問，他是當保險從業員的，咖啡店飄着香氣，光影映照，客人聽得自在，不好岔嘴，保單大概沒有問題了。而那位獨自安坐着的少女，一身潮流打扮，把泡沫咖啡提至胸前，尾指外伸，食指輕敲紙杯，裝出格調，可少女的眼睛不住地瞄着手機，酸澀的眼皮透析着暗戀紅塵的妖魅，對她來說，咖啡店從來只是自我慰藉的無聊場所。而那衣著簡便的人每逢跑進咖啡店，免不了叫了杯凍檸茶，再加一杯水，以便添飲。雨似乎愈下愈大，在咖啡店內就是無法調伴出應有的質感。
我總以為，巴黎的咖啡店人潮如流螢，彷彿在訴說着一個個撲朔迷離的故事。身處在香港的咖啡店，卻總不能叫人存留記憶，就像豆莢輕輕墜落般無聲無息。咖啡店的人潮，游移的光影，所有人都是樣板，按着既定的角色，做着相同的事。真是磨人心思，若時空可以逆轉，我寧願閉起雙目，在特濃咖啡的氤氳香氣前，想像巴黎的咖啡店是如何使人活在無法抗拒的誘惑中。雨聲如鐘漏，再次滴在巴黎咖啡店的桌子上，睜眼一看，原來我早已栽進其中，眼前的店員穿著光布西裝背心，繫上領結，穿梭於咖啡店中，輕盈自若。我又在享受一個慵懶的下午，在巴黎咖啡店外看人的微笑，賞人的穿搭，姑勿論波特萊爾的巴黎帶給我們是怎樣的寂寞，然而這種個人化的象徵，也可以說是一種疏離的美學，至少不用在本應悠閒的咖啡店內努力在做有用的人，靦覥地與人交往，雖然彼此不了解對方，但卻又必須安然無恙地相處在一起。
//立意解讀/
顧名思義，本文以「潛行空間」的概念書寫。本文書寫了現代巴黎咖啡店、波特萊爾的舊咖啡店和香港的連鎖咖啡店，文章藉着雨水，「我」穿插在三個時空的咖啡店之間，呈現「我」對於三者之間的不同感受與面向。雨固然是意象，微雨、如一塵霧的雨、風雨橫斜的雨，分別代表夢幻(巴黎)、夢幻中的夢幻(波特萊爾)、現在(香港)三種不同的時空。
文章主調在嚮往巴黎咖啡店的悠閒與自在，寫意的生活模式本來是咖啡店存在的原因，然而港式咖啡店除了是「連鎖」，亦以功能性著稱，似乎失卻了咖啡店的格調與品味。
//引用名著/
本文暗引波特萊爾的書名、篇名和句子，例如《巴黎的憂鬱》、「薄暮冥冥」、「在黃昏時的微光裏」，句子如「絢麗襯裙」、「雖然彼此不了解對方，卻又必須安然無恙地相處在一起」等，顯然是對巴黎的夢幻與抒情性的嚮往。
■作者簡介
陳志堅
中學中文教師。著有散文集《時間擱淺》、小說《離群者》、《無法預知的遠方》等，主編《情味?香港》，作品亦散見於報章與文學雜誌。
文：陳志堅
圖：資料圖片
[語文同樂 第47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