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憶兒時〉(節選)——豐子愷
【明報專訊】【1】第二件不能忘卻的事，是父親的中秋賞月，而賞月之樂的中心，在於吃蟹。
【2】我的父親中了舉人之後，科舉就廢，他無事在家，每天吃酒、看書。他不要吃羊、牛、豬肉，而喜歡吃魚、蝦之類。而對於蟹，尤其喜歡。自七八月起直到冬天，父親平日的晚酌規定吃一隻蟹，一碗隔壁豆腐店買來的開鍋熱豆腐乾。他的晚酌，時間總在黃昏。八仙桌上一盞洋油燈，一把紫砂酒壺，一隻盛熱豆腐乾的碎瓷蓋碗，一把水煙筒，一本書，桌子角上一隻端坐的老貓，我腦中這印象非常深刻，到現在還可以清楚地浮現出來。我在旁邊看，有時他給我一隻蟹腳或半塊豆腐乾。然我喜歡蟹腳。蟹的味道真好，我們五個姊妹兄弟，都喜歡吃，也是為了父親喜歡吃的緣故。只有母親與我們相反，喜歡吃肉，而不喜歡又不會吃蟹，吃的時候常常被蟹螯上的刺刺開手指，出血；而且抉剔得很不乾淨，父親常常說她是外行。父親說：吃蟹是風雅的事，吃法也要內行才懂得。先折蟹腳，後開蟹斗……腳上的拳頭(即關節)裏的肉怎樣可以吃乾淨，臍裏的肉怎樣可以剔出……腳爪可以當作剔肉的針……蟹螯上的骨頭可以拼成一隻很好看的蝴蝶……父親吃蟹真是內行，吃得非常乾淨。所以陳媽媽說：「老爺吃下來的蟹殼，真是蟹殼。」
【3】蟹的儲藏所，就在天井角落裏的缸裏，經常總養着十來隻。到了七夕、七月半、中秋、重陽等節候上，缸裏的蟹就滿了，那時我們都有得吃，而且每人得吃一大隻，或一隻半。尤其是中秋一天，興致更濃。在深黃昏，移桌子到隔壁的白場上的月光下面去吃。更深人靜，明月底下只有我們一家的人，恰好圍成一桌，此外只有一個供差使的紅英坐在旁邊。大家談笑，看月亮，他們——父親和諸姊——直到月落時光，我則半途睡去，與父親和諸姊不分而散。
【4】這原是為了父親嗜蟹，以吃蟹為中心而舉行的。故這種夜宴，不僅限於中秋，有蟹的節季裏的月夜，無端也要舉行數次。不過不是良辰佳節，我們少吃一點，有時兩人分吃一隻。我們都學父親，剝得很精細，剝出來的肉不是立刻吃的，都積受在蟹斗裏，剝完之後，放一點薑醋，拌一拌，就作為下飯的菜，此外沒有別的菜了。因為父親吃菜是很省的，而且他說蟹是至味，吃蟹時混吃別的菜餚，是乏味的。我們也學他，半蟹斗的蟹肉，過兩碗飯還有餘，就可得父親的稱讚，又可以白口吃下餘多的蟹肉，所以大家都勉勵節省。現在回想那時候，半條蟹腿肉要過兩大口飯，這滋味真好！自父親死了以後，我不曾再嚐這種好滋味。現在，我已經自己做父親，况且已經茹素，當然永遠不會再嚐這滋味了。唉！兒時歡樂，何等使我神往！
【5】然而這一劇的題材，仍是生靈的殺虐！因此這回憶一面使我永遠神往，一面又使我永遠懺悔。
■實戰篇
(1)綜合全文，作者回憶童年往事時，為什麼說「這回憶一面使我永遠神往，一面又使我永遠懺悔」？(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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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以下引文中運用了什麼寫作手法？(2分)試加以說明。(3分)
腳上的拳頭(即關節)裏的肉怎樣可以吃乾淨，臍裏的肉怎樣可以剔出……腳爪可以當作剔肉的針……
(i)寫作手法：
(ii)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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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在第4段，為什麼作者說「自父親死了以後，我不曾再嚐這種好滋味。」試分析說明。(4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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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以下句子的雙破折號有什麼作用？(2分)
大家談笑，看月亮，他們——父親和諸姊——直到月落時光，我則半途睡去，與父親和諸姊不分而散。
A 總結前文要點
B 突顯相反語意
C 補充解釋內容
D 提示語意轉折
A ○ B ○ C ○ D ○
■相關著作
書名：《記敘文選讀》修訂版
編者：王璞
出版社：三聯
簡介：本書精選了二十篇範文，編者逐一提供作品賞析和學習重點，具體學習怎樣寫好記敘文，包括記敘事件、人物和地方等
■學習重點
文憑試選取的現當代散文中，其中一類主題圍繞「教育與成長」，作者多表達對學習方式的看法或回憶兒時成長的片段。例如2015年林語堂的《論趣》先討論世人追逐名利色權來帶出「趣」這有益身心的行為動機，並援引不同例子，說明知「趣」不僅是人生快事，更能啟發人的心智，再而批評機械式教育的弊處，強調培養學生求學知趣，才能使他們有所學。而同學可注意豐子愷〈憶兒時〉節選是經典的童年回憶文章，這篇散文將童年與家人相處的生活點滴細緻刻劃出來，突顯作者對日常生活的深刻觀察。
■參考答案
【1】作者一方面回憶過往吃蟹的滋味，與家人相處的兒時歡樂；但另一方面由於現今已經茹素，覺得吃蟹是生靈的殺虐；所以一方面對兒時回憶神往，另一方面卻又為「生靈塗炭」作出懺悔。(4分)
答題策略：
短答題多要求綜合全文分析，根據歷屆參考答案所見，皆要求考生從文章中舉出兩方面的原因，輔以文章中的例子加以分析。
【2】(i) 層遞(2分)
(ii) 把吃蟹方法由蟹肉分量的大至小逐層刻畫，先寫關節裏的如拳頭般大小的蟹肉吃掉，再以「剔出」臍裏的肉分量較小，最後以蟹爪如針細小來剔出的蟹肉，由大至小寫出吃蟹的過程，故是層遞。(3分)
答題策略：
細閱題幹，分析考題所問，修辭手法的考問可涉及「為何是屬於該項修辭手法」、「該項修辭手法所指涉的對象」和「修辭手法在文中所帶來的效果」；不宜先入為主，以慣常模式作答。
【3】「好滋味」是指父親對兒女的疼愛，作者平日黃昏在八仙桌邊陪伴父親時，父親也會關懷地給作者一隻蟹腳或半塊豆腐乾，讓作者深深喜歡；同時「好滋味」亦指作者兒時的家庭溫暖，每逢有蟹的季節，常常於溫柔安穩的月色下一家人共享吃蟹的倫常快樂。(4分)
答題策略：
依照題目所引述句子說明意涵，難度相當高。同學不僅要找出句子為例作說明，更要從前後文推敲出作者所表達的深層意義。
【4】C(2分)
答題策略：
標點符號的作用往往須根據前後文意才可判斷，本文雙破折號內的文字只是補充說明「他們」的所指，故答案是C。
■作者簡介
豐子愷是中國漫畫家的鼻祖，他的散文不喜歡粉飾，文字樸實自然，是典型的隨筆體散文，其《緣緣堂隨筆》融童心和禪趣為一體，既真率自然，又妙趣橫生。
關力年
中學中國語文科教師，喜愛細閱散文，著有《讀通8大類──DSE白話解題妙策》。
顧問老師：關力年
圖：資料圖片
鳴謝：三聯出版
[語文同樂 第42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