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讀日常：「耐人尋味」作為生活態度
【明報專訊】沒有到市區一段時間，每日只圍繞附近幾間店舖轉圈，店內賣什麼物品？物品放在什麼位置？我都全背熟了，簡直可以當兼職售貨員。就在這段奇怪的日子，有一天，我在便利店看到一本新書，以為自己在發夢，原來《老夫子》仍在出版！
我是後知後覺，我知道。當我與朋友興高采烈地分享這個發現時，他們的反應平淡，內心可能還在陰陰笑：全世界都知，只有你不知。一個有兒女的朋友告訴我，現在家長買《老夫子》是因為子女可以學成語，是有用的課外讀物。另一個朋友告訴我，她讀書時很喜歡《老夫子》，因為老師拼勁地解釋成語時，她一看《老夫子》便明白，不用老師花唇舌。我想1960年代的人看《老夫子》哪會是為了學成語？這是1960年代漫畫走向當代市場的方法吧。
我的朋友黃少儀教授是研究香港廣告和漫畫的，她與楊維邦合編著了《香港漫畫圖鑑1867-1997》(1999，2017)，這是一本文字和影像資料都很豐富的書，值得推薦。書中談到王澤的《老夫子》單行本在1964年出版，其後一紙風行。1950及1960年代的流行漫畫還有許冠文的《財叔》和李惠珍的《13點》等，但《老夫子》是最能夠打破華人地域界限的漫畫書。王澤在2017年逝世，他的兒子繼續把父親的漫畫世界延續到現在。之前，有傳出老夫子的形象有抄襲內地漫畫之嫌，這點漫畫研究者可以繼續查究，但我想《老夫子》漫畫中的故事，它的生活細節，確實呈現了香港本土生活的特色。
《老夫子》的「耐人尋味」系列漫畫廣為人知，例如老夫子看到一個男子走入電話亭，走出來的竟是一個女子，耐人尋味！老夫子在清理洗手盤，他努力地用吸水棍吸下吸下，吸出來的竟是大蕃薯，耐人尋味！老夫子獨自走着，走到一棵樹後，影子在他的身上，但他走過了後影子還在身上，耐人尋味！
在再版精選書上，編者是這樣解釋耐人尋味的：「意味深遠雋永，值得人反覆尋思、體會」。據說，王澤想不到題目時便會用「耐人尋味」，但我覺得這不光是一個題目，而是一種生活態度，可以用來理解老夫子的故事。我看過的老夫子都是繪畫日常生活，通過想像，發掘當中的細節，可以是引來幽默的一笑，或者對社會的諷刺。「耐人尋味」就是細味生活，把平凡的生活變得不平凡。
現在的學生可能不是不明白這四字詞的意思，而是這種「耐人尋味」的生活態度或者已經消失。現在的香港是另一種耐人尋味，種種的荒謬、歪理與不公義；又或者現在的香港是失去了讓人細味生活的空間，種種的恐懼、憂愁與不快樂。以前閱讀《老夫子》是為了生活的閒適，現在閱讀《老夫子》是為了學成語，這大概也反映了香港的轉變。
◆黃淑嫻 - 作家、嶺南大學中文系副教授。創作小說、散文、詩。作品包括小說集《中環人》(獲第25屆中學生好書龍虎榜十本好書)，近作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賴恩慈 - 電影及劇場編導、演員。曾獲香港十大傑出青年及鮮浪潮電影大獎等。代表作《女兒紅》(獨 腳戲) 及《N+N》(電影)。出版散文攝影集《亂世破讀》。
文：黃淑嫻
圖、圖說：賴恩慈
[語文同樂 第444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