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城光影：生命的韌性，總會帶出意外的想像
【明報專訊】離開故地，或尋覓新家園，或流浪天與地，恰巧是今屆奧斯卡幾部得獎電影的共同主題，其中《浪跡天地》(Nomadland)與《農情家園》(Minari)都在香港上畫後深受觀眾讚賞。傳統華人社會常期望下一輩成家立室、衣錦還鄉，不喜離鄉別井、飄泊無定，未必能理解這幾部外語片的情感與價值觀，故更值得我們討論。
脫離舒適圈 有享受有困難
《浪跡》女主角因為工廠倒閉，丈夫離世，與家人不咬弦，決意離開居住多年的小鎮，駕駛小貨車到處流浪，食宿都在車中，靠打散工過活，雖然貧苦，時常飢寒交迫，甚至連泊車容身之所都沒有，但她安於如此，拒絕以逐利為目標的資本主義價值觀，不求只講安穩的生活模式，做個現代游牧民族，欣賞大自然美景，與一路上遇到各地志同道合者交流思想，享受自由。這樣的生活態度，同學們未必能夠體會，若以香港年輕人熱中的海外working holiday比擬，更是離題萬丈，但《浪跡》的故事說得動聽，理念也清楚，自然風光攝影靈氣懾人，相信同學們都會看得心頭悸動，思考人生是否僅有一種只依循現代城市階梯的可能。
至於韓裔導演鄭李爍的《農情》，表面上是一般溫情移民家庭故事，看似沒有特別艱深難明的地方，其實處處都留有疑問和線索，需要觀眾主動探尋。這是個1980年代的故事，從韓國移民美國的李家四口從大城市搬到郊區，自墾農地種植蔬果望能賣給零售商，脫離多年來在孵化場做小雞性別鑑定的機械工作，經濟獨立自主生活，可是以一人之力務農困難重重，尋覓水源已非易事，適應新居住環境亦是問題，而小兒心臟瓣膜閉鎖不全，一直使他和妻子奔波求醫心力交瘁，長期的矛盾終使夫妻感情出現裂痕。
今天的同學鮮有耕作經驗，但務農不是《農情》的骨幹主題，反而舉家搬屋，要重新適應新社區、新鄰居、新學校，可能不少同學都經歷過，當中的緊張、不慣、困難，肯定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影片拍得陽光明媚，小孩角色非常可愛，其實韓國平民當年移民美國，社經地位低下，實况肯定更加艱難，然而導演改編幼年經歷，卻省略背景資料，觀眾就要自行發掘。例如導演沒有解釋父母為何移民，又何以不特別親近當地韓國人，也不追隨典型「美國夢」(相信憑一己的勤奮、勇氣、創意就可向上流動，不受出身限制，然而那服膺的是資本主義的逐利方式，倚仗快速的經濟發展和工業擴張)而選擇居遠農耕，不是所謂成功故事——主角一家最後也許脫貧卻沒因此致富，亦不見得已受鄰舍敬重，出入教會也常受白人冷眼。理性、科學是美國成功的重要基石，父親苦尋水源，起初不信原住民的偏方古法但最後也得一試，這似乎是想說他們努力融入當地傳統，但那肯定又和主流不同。《農情》貌似簡單的敘事，其實隱藏了許多抗拒美國主流堅持特立獨行的信息。
以韌性看待生活逆境
資深演員尹汝貞飾演婆婆，主角從韓國接她搬到美國同住以照顧小孩，但她英語不靈又不懂做飯，平日只愛看韓國綜藝與美式摔角，是個非典型慈祥老人角色，既製造麻煩又調和着一家人的矛盾。沒有呼天搶地的哭喊(故事中段甚至講她中風失語)，卻更突顯韓裔移民的困惑處境。有趣的是，一家人難關重重，她帶到美國種植的韓國水芹菜(minari，片名的由來)，不經打理卻長得茂密嫩綠；生命的韌性總會帶出意外的想像，堅持原路未必會成功卻有可能帶我們找到新方向。最佳女配角尹汝貞與《浪跡》女主角同樣有這種不尋常的倔強，教我們將目光投放到主流之外，在飄泊之中尋找安心的家園。
．陳廣隆 - 中文教師，影評人，「香港粵語片研究會」及「香港電影評論學會」成員。著有《誰是金庸小說武功第一人？》。
文：陳廣隆
圖：《浪跡天地》劇照(20th Century Studios提供)、《農情家園》劇照(高先電影提供)、路透社
[語文同樂 第51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