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文精點：左手交右手 斂財者的「領教遷善」
【明報專訊】大家有否這樣的經驗：懷着善意勸告別人，對方表示受教，並且按告誡而行。可後來卻發現，原來對方的「領教遷善」，其行為背後的本質，根本與之前的想法做法沒大分別。這時，身為勸告者，你會如何反應？〈王鍔散財貨〉就是一個關於斂財者受勸後自以為「改過遷善」、想法及行為卻可笑荒謬的故事。
〈王鍔散財貨〉
(《唐國史補》)(1)
王鍔累任大鎮(2)，財貨山積(3)。有舊客誡(4)鍔以積而能散之義(5)。後數日，客復見鍔，鍔曰：「前所見教，誠如公言，已大散矣。」客曰：「請問其目(6)？」鍔曰：「諸男各與萬貫，女婿各與千貫矣！」
■字詞錦囊
復：再、又
見：受、蒙
誠：的確
諸：各
■注釋
(1) 王鍔、《唐國史補》：王鍔(740-815)，字昆吾，山西太原人，歷任多處節度使，有戰功，曾任宰相，為唐代中期名臣。《唐國史補》作者為唐人李肇，內容主要記載唐代開元至長慶約100年間的人物軼事、朝野瑣聞，並涉及當朝的典章制度、風俗物產等
(2) 累任大鎮：屢次擔任大鎮節度使
(3) 山積：像山般堆積
(4) 舊客誡：老門客勸誡
(5) 積而能散之義：積財而又能散財的道理
(6) 目：詳細情况
■譯文
王鍔屢次擔任大鎮節度使，錢財堆積如山。有老門客用能聚財也應能散財的道理勸誡王鍔。幾天後，門客再次見王鍔，王鍔說：「之前受了(你的)指教，(我)的確按你所說(做)，已大散(積財)了。」門客說：「請問當中的詳情(怎樣)？」王鍔說：「各個兒子都給予萬貫錢財，女婿各給千貫錢財了！」
■立意探究
王鍔歷任不同地方的節度使，性格吝嗇貪鄙，民脂民膏多為其搜刮聚斂。他長於開源又善於節流，事多躬親，錙銖必較，聚財千萬而絲毫不以濟人，故家中財寶堆積如山。他家裏的老門客有見及此，委婉地勸告他「積而能散之義」，暗示能聚財也能散財濟世才合乎道義。怎料幾天後，門客見到王鍔，他鄭重其事地對門客說：「之前承蒙你的告誡，我的確按你所說，大散錢財了！」
聽了這樣貌似謙恭的話，別以為王鍔真的一改貪鄙斂財的個性行為，來個徹悟遷善，當門客再追問「大散」的詳細情况，才知王鍔所謂「大散」，原來只是把錢給予兒子和女婿，絲毫沒有想過要濟世安貧。王鍔根本沒改變過「肥水不流別人田」的聚斂思想，更沒有廣施濟眾的行為。他表面上從善如流，接受了門客散財的勸誡，實質上只是將錢轉入到兒子、女婿的名下，極有可能，掌財之權依然穩握在他之手。他若非誤會了門客的勸告，大概就是更深層次的狡猾虛偽了。因此，這篇小品妙文，可說是對斂財吝嗇、偽善狡猾者的嘲諷與揶揄。
■作法賞析
深化反差
〈王鍔散財貨〉可視為一則諷刺小品，首先值得留意的作法是「期望逆差」。主角王鍔思想行為有誤，門人勸誡，他表示領教，改過遷善，表面態度謙恭，結果只是轉了形式去聚斂，貪財本質根本沒變。這樣的作法或故事發展，跟我們從前讀過的孟嘗君受馮諼勸要散財買義、趙太后受觸讋勸告不要溺愛子女而要為他們慮計深遠等都不同。孟嘗君與趙太后的故事，受勸者最後是心悅誠服，接受勸誡，徹悟從善。但本篇主角王鍔表面態貌謙恭受教，讀者循此觀之，慣性思路以為他真的會改過遷善，結果卻來個「期望逆差」，「謙恭」背後藏着的是沒變的斂財劣根，還有狡猾的偽善。這樣的寫法，能將被諷刺者寫得更立體、多面，而主題亦更深刻而耐人尋味。
含蓄嘲諷
另一個可以留意的地方，是呈現手法的運用。王鍔表示受勸後從善，勸告者追問詳細情况，他直接回答後，作者沒有再加批判或點評，故事就此完結。作者似乎是要直接客觀地呈現實况，不加判語評斷，盡量減少主觀成分，交由讀者自行思考判斷。當然，直接呈現並不代表不含寄意，反之諷旨可能更深。本篇出自《唐國史補》(歷史筆記)，多少帶含史家筆法，言詞雖簡練，但意蘊其中，細味之自當能領略其客觀中的諷刺揶揄之旨。
■借鑑活用
寫作有時需要打破固有的想法，逆向運思來刻劃人物、營構情節或主題，令人物更豐富多層，同時使文章更有趣深刻，或者讓讀者在「期望逆差」中得到閱讀的樂趣和啟發。另外，慣於在文章直接抒情、說理的同學，間中亦可嘗試運用客觀呈現的手法，將深意宏旨寄含在簡練的文字之中，令文章更含蓄雋永，引人入勝。
■袁漢基
中學中文科教科書作者，曾任中學中文科主任，現任香港中文大學香港教育研究所優質學校改進計劃學校發展主任。
文：袁漢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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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649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