詞中物:當一抹抹不掉的蚊子血——《白月光》
【明報專訊】「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H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紅玫瑰與白玫瑰》是張愛玲的代表小說之一,她不止採用男主角振保的視覺書寫,偶爾亦會從第三身旁白審視角色,振保與兩名女主角的情感糾葛,反映了不少人內心對愛情的追求與現實的矛盾。小說經典,曾被改編成不同電影和舞蹈作品,流行曲亦見其蹤[。廿年前,詞人李焯雄便以同調兩詞寫出粵語版《白玫瑰》和國語版《紅玫瑰》(同由陳奕迅主唱);今有曾樂彤的《白月光》,通過敘事者視覺寫另一半心中那可望而不可及、永遠不消散的白月光。
《白月光》
主唱:曾樂彤
作詞:曾樂彤
作曲:徐浩
編曲:徐浩、 Justin Yau
監製:徐浩
”戀愛範圍 也有涉足限制
別要胡亂偷窺
大概知 勾起她將會了結這關係
然而總算學會 重大智慧
讓故事留著遺憾最美麗
在你心中成為
無從得到的一個最珍貴
其餘都只當作她的代替
隨機 一位一位的接軌
蠢得過是我自以為
能捱到最後未死心 先至不會
傻傻被浪費
不敢問你決擇題
不敢問你最在乎 是哪位
只怕話題 碰到你的 忌諱
說白了 從沒把握倒轉局勢
若我肯如常 裝不知可會有間接獎勵
藏在鼓裡亦有 另類快慰
獨佔著名份留在架空位
在你心中成為
無從得到的一個最珍貴
其餘都只當作她的代替
隨機 一位一位的接軌
蠢得過是我自以為
能捱到最後未死心 先至不會
傻傻被浪費
她拋下你那份餘悸
深得沒法靠別人 去撫慰
我沒有 意欲去 道破一切問題
一拖 再拖 想拖夠 下半世
不惜以替代品資格留低
在你心中成為
憑餘生 醫不好 那個傷勢
明瞭這位過客 身嬌肉貴
來去自如地控制一切
星星再耀眼沒作為
如何對抗白月光 一映照之際
旁人被受制
不想問到過分詳細
不想問你最在乎 是哪位
是哪位
未放低
我堅決
扮到底◆
■月影下的蚊子血 硃砂旁的剩飯粒
戀愛範圍 也有涉足限制
別要胡亂偷窺
大概知 勾起她將會了結這關係
然而總算學會 重大智慧
讓故事留著遺憾最美麗
「戀愛範圍 也有涉足限制/別要胡亂偷窺」,歌詞首句,即點出歌中主人翁(亦即故事敘事者)在這場愛情關係中的限制與無能為力。敘事者在關係中處於被動位置,有些不能談及或觸碰的地方,例如對方心中的「那位」。反覆拉扯之間,敘事者慢慢領略到讓關係變得似乎穩固的智慧——她無法得到對方完全的愛,於是選擇自欺欺人,跟自己說「留著遺憾最美麗」,一再退讓和妥協。與其說「遺憾最美麗」,說穿了其實因為她得不到,才說服自己接受不完整的愛。
至副歌,歌詞進一步與《紅玫瑰與白玫瑰》中提到的愛情替代性有深刻呼應:
在你心中成為
無從得到的一個最珍貴
其餘都只當作她的代替
隨機 一位一位的接軌
蠢得過是我自以為
能捱到最後未死心 先至不會
傻傻被浪費
不敢問你決擇題
不敢問你最在乎 是哪位
小說中,振保在紅、白玫瑰之間徘徊,反映他對理想女性形象的追尋與幻滅,他無法在任何一個女性身上找到自己相信的完美愛情,只好繼續不斷尋找替代品,試圖填補內心空虛。《白月光》則代入另一種視角,敘事者不是選人者,而是被人選擇的一個,「其餘都只當作她的代替/隨機 一位一位的接軌」,她的另一半心中有荓o不到的「白月光」,不管是她自己抑或其他的人,都不過是對方心中的代替品。歌詞與小說同樣暗示,關係對象某程度上是可被替代的,同時也帶出愛情中的病態依戀,因為自感無法離開對方,害怕失去與對方僅有的關係,唯有不斷矮化自我。
「蠢得過是我自以為/能捱到最後未死心 先至不會/傻傻被浪費」,敘事者明知自己是被浪費的一人,卻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明知道對方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仍抱茪@絲虛無的希望,不願揭穿謊言。不論是因為愛還是因為付出了而不捨得,敘事者兩次唱到「不敢」,已道出在不平等關係中,雙方都無法獲得真正的幸福。
第二段主歌承接歌詞主線,敘事者繼續裝傻來延續關係,以為自己變得乖巧,對方就會給予一點「間接獎勵」:
只怕話題 碰到你的 忌諱
說白了 從沒把握倒轉局勢
若我肯如常 裝不知可會有間接獎勵
藏在鼓裡亦有 另類快慰
獨佔著名份留在架空位
「間接獎勵」這詞組很有意思,我們可以從歌詞故事推敲,這些「獎勵」或許是對方的一小點關心或短暫的陪伴。關心和陪伴竟然只是「獎勵」,反映了這段關係如何扭曲,亦再次看到敘事者在關係中相當卑微,只能靠裝傻充愣來撿拾愛情碎塊。
■星星盡力閃耀 難掩皎月光輝
陳奕迅主唱的《白玫瑰》,詞人李焯雄承襲了張愛玲敘事人稱轉換的風格,從第一人稱解讀,此曲延伸了小說女性心態的自白:「白如白牙 熱情被吞噬 香檳早揮發得徹底/白如白蛾 潛回紅塵俗世 俯瞰過靈位」,婚禮上笑得燦爛的白牙早隨茩鄞b揮發消逝,「白蛾」指涉死亡,寓意婚姻或感情的逝去;「白如白忙」和「白如白糖」則揭示女主角為愛情奔走,終究白忙一場,恍如變成日常的調味,誠如小說所寫的「飯黏子」一樣不再特別。歌詞亦滲入第三人稱,延續小說的愛情觀,「怎麼冷酷 卻仍然美麗/得不到的 從來矜貴」,用審判目光,算計數段關係。
面對前人作品,曾樂彤寫的《白月光》則跳出框架,代入被忽略的那人,寫無人觸及的「白月光」如何侵佔自己的愛情關係:
在你心中成為
憑餘生 醫不好 那個傷勢
明瞭這位過客 身嬌肉貴
來去自如地控制一切
星星再耀眼沒作為
如何對抗白月光 一映照之際
旁人被受制
不想問到過分詳細
不想問你最在乎 是哪位
是哪位
未放低
我堅決
扮到底◆
月光未照亮天空之際,星星本是夜空中最美麗動人的寶石,「星星」代表敘事者,「白月光」就自然是愛人心中那個無可取代的人,具有無可比擬的吸引力,任何人都無法與之抗衡。比起月亮,「星星」的光輝顯得黯淡無力,新月不過兩天,正如關係中你偶爾不會想起對方,但一個月仍有廿多天能夠看到月光。星星只能盡力閃耀,然後看茪諞G把對方的目光吸走而無力對抗。「如何對抗白月光一映照之際/旁人被受制」強調了這種無法抗衡的比較,「白月光」是純粹而無可取代,「我」則如微弱的星光,無論多麼努力,都是黯然失色。歌詞既以真實月光與星光的強弱作對比,同時結合「白月光」的高貴感覺,寫出敘事者在關係中的卑微。
一段關係,總會在某個時段,令曾經的珍珠變成慘白無光的魚眼。白月光從不需要打敗誰,就懸在那媯o放純粹皎潔的光芒,便能殺死「我」的存在。月光迷人,因為永不落地,但牆上那抹蚊子血,何嘗不是我溫熱的血肉?
■姚慶萬 - 中學教師,任教中文、中國文學科,喜歡詩與歌詞。作品散見於《聲韻詩刊》、《虛詞無形》、《大頭菜文藝月刊》、《別字》等
文:姚慶萬
圖:《白月光》MV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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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文同樂 第78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