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周人懷朴〉
【明報專訊】數年前，某投資公司拍了一則電視廣告，說有一群外國人誤以為「Diamond Hill」是如山般大的鑽石，千里迢迢來到香港尋寶，才發現鑽石山既沒有「如山般大」的鑽石，更連「鑽石」都沒有，由是帶出「盲目投資，不算投資」的信息。
據說「鑽石山」本為採石場，以機器採石，俗稱「鑽石」，地名由此而來。但英文譯名為討口彩，諱賤以貴，取名「Diamond Hill」，以致不明其故者誤以為此地真有「Diamond」，殊不知「Diamond」實則為「Rock Drilling(鑽採石材)」。
名實不符，輕則誤人，重則害人。輕信虛名，不究其實，也難免鬧出笑話。戰國時期，有這麼一則討論名實關係的故事：
◆內文
應侯[1]曰：「鄭人謂玉未理[2]者『璞』，周人謂鼠未 腊[3]者『朴』[4]。周人懷[5]朴，過鄭賈[6]曰：『欲買朴乎？』鄭賈曰：『欲之。』出其朴，視之，乃鼠也。因謝[7]不取。
今平原君[3]自以賢顯名天下，然降其主父[9]沙丘[10]而臣之。天下之王尚猶尊之，是天下之王不如鄭賈之智也。眩[11]於名，不知其實也。」
(《戰國策?秦策》)
◆註釋
[1]應侯：范雎(？-前255)，或稱范且，字叔，戰國時期魏國人，著名政治家。曾受魏國相國魏齊鞭笞羞辱，幾乎喪命。後化名逃至秦國，秦昭王拜為相國。范雎提出「遠交近攻」的策略，為後來秦國統一六國打下基礎。因封於應(今河南省魯山縣東)，故稱「應侯」
[2]理：加工玉石
[3]腊：[粵]音昔，sik1。本義為肉乾，這裏用作動詞，指曬乾
[4]朴：未曬乾的鼠肉。鼠肉之「朴」和玉石之「璞」古音相同，故周人和鄭賈產生誤會
[5]懷：懷中揣着，攜帶
[6]賈：[粵]音古，gu2。商人，古代「行曰商，處曰賈」，來往買賣、無固定售賣處的稱為「商」，有固定售賣處的稱為「賈」
[7]謝：謝絕，拒絕
[8]平原君：趙勝(？-前251)，戰國時期趙國政治家，趙武靈王之子，趙惠文王之弟，曾任趙國相國。趙勝為「戰國四公子」之一，以養士聞名，門下有食客數千。封於東武(今山東省武城縣)，號「平原君」
[9]主父：即趙武靈王，名雍(？-前295)，戰國時期趙國國君。曾推行「胡服騎射」政策，先後攻滅中山國，大破林胡、樓煩，國勢大盛。晚年傳位庶子趙何(趙惠文王)，自號「主父」
[10]沙丘：今河北省廣宗縣，戰國時曾爆發「沙丘之亂」。公元前299年，趙武靈王傳位庶子趙何(趙惠文王)，引起長子安陽君趙章不滿。武靈王與惠文王遊於沙丘，安陽君發兵攻擊惠文王。公子成、李兌帶兵平亂，安陽君逃入主父宮，竟得到主父的原諒和收留。公子成、李兌兵圍沙丘宮，殺死安陽君，並繼續圍困達三個月之久，主父因此餓死
[11]眩：[粵]音願，jyun6，迷惑，惑亂
◆白話語譯
應侯說：「鄭國人稱未經過加工的玉石為『璞』；周人稱未曬乾的鼠肉為『朴』。有個周人懷中揣着沒曬乾的鼠肉，經過鄭國商人的店舖，問道：『想買朴嗎？』鄭國商人說：『想，我想買璞。』周人把『朴』拿出來，鄭國商人一看，原來是未曬乾的鼠肉，於是謝絕不買了。
現在平原君自以為賢能，聲名顯揚於天下，然而他把『主父』貶到沙丘，視為臣民。天下君王竟然還那麼尊敬他，由此可見，天下君王還不如鄭國商人聰明。因為他們為名聲所惑，卻不了解實質呀！」
■言外言
同形異義
〈周人懷朴〉的故事還見於《尹文子?大道下》。《尹文子》「朴」字全寫作「璞」，未曬乾的鼠肉、未加工的玉石都稱為「璞」，二字完全同形，那就更容易誤會了。
日常生活中，我們也不時看到這種同形異義的現象，試舉三類：
【1】古今同形異義
〈周人懷朴〉「鼠未腊」的「腊」字，經常與「臘」字相混。其實古代「腊」的意思是乾肉，「臘」的意思是醃肉，並不一樣。今天二字分別不大，特別是「臘」字簡化字寫作「腊」，在內地已二字同形了。又如「湯」，古代指熱水，故有「赴湯蹈火」之謂；今天則專指食物烹煮後的汁液，即「菜湯」、「肉湯」之類。
【2】中外同形異義
中文「大丈夫」意思是為有作為、有志氣的男子；日語「大丈夫(だいじょうぶ)」則為沒問題、不要緊之義。中文「手紙」指廁紙；日語「手紙(てがみ)」則指書信。
【3】兩岸三地同形異義
「公車」，內地指公家之車(政府、公司辦公之車)，與私家車相對；台灣則用為「公共汽車」的簡稱。如「班房」，內地意思為牢房、監獄；香港的意思則為教室。
這些字詞使用頻率皆高，稍不留意，就會產生與周人、鄭賈相類的誤會。
插畫：鍾錦榮
文：洪若震 - 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語文同樂 第345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