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房子是一個小型裁判室，兩排拾級而上板凳座無虛席。板凳對開的聽證台後面，此時坐着一個中年婦人，打扮時尚。只看見肩部以上的她，一張五官描畫精細的面圓滾滾。
這是一個別開生面的民事訴訟，婦人要控告英國名作家毛姆「誹謗」！
毛姆(Somerset Maugham)是我喜愛的作家，他的小說有很大的張力，結局總是出人意表。
我抬頭四望，不見毛姆的影蹤！當在手表上，知道二十世紀初的法國有這宗控訴時，我便立刻趕來。二十年前初出道時，毛姆曾得了肺病，到法國來休養。已經成名的毛姆，絕對不會出席——
這個時候，穿著得體便服的法官，由兩名書記陪伴入場。聆訊正式開始。
「你告毛姆先生誹謗，有何證據？」
「我有鐵一般的證據。之前我已給了庭上一篇他寫的短篇〈午餐〉。……」
「我已拜讀了，寫得十分引人入勝。可是，這是一份文學作品，人物虛構——」
「不，全篇故事的內容不但地點不錯，連我當天吃過的東西也毫無遺漏地列了出來。」女士堅決地搖頭。
然後，她稍微移動身體，但看來有點困難。
「各位，讓我將小說的內容，也是我親身的經歷告訴大家。小說寫我以一名讀者的身分約會毛姆午膳。我們約了在『巴黎達官貴人惠顧的名飯店』。這是毛姆的說法，這我可不同意，那只是巴黎有品味的人聚頭的地方。然後他又寫下他當時只有八十法郎，足足是他整個月的消費。難道我有通天眼知道他口袋有多少銀兩？而因為不知道他的窮困，我便成了一個把他錢袋吃光的小丑！」
「那麼你有沒有吃了小說中所述說的食物？」法官打斷了女士。
「憑良心說，總有一件事情他說對了，並不隱瞞而又符合事實的，那就是我一再強調，『午餐我是不吃什麼的。』」
「算了，讓我們來看看你不吃什麼的清單——」法官拿起證物小說，「唔，三文魚、魚子醬、香檳、大蘆筍、雪糕、咖啡和當天新鮮的水蜜桃。都有吃嗎？」
「當然有。你終於明白啦，午餐我是不吃什麼的。」
法官不禁嘆一口氣。
「既然都是事實，為什麼還要告毛姆誹謗？」
藏在細節的尖刻
「奇怪！閣下，你沒有讀結局？你沒有留意，英國作家並不如我們法國人的胸懷，他們的尖刻總是藏在細節內。沒關係，反正我已可以倒背如流。我為你們念出來。」
我不算是個記仇的人，假如冥冥中有主宰的話，間中看見因果循環而幸災樂禍一下也是情有可原吧！
今天的她，體重超過一百三十公斤！
「你是告他誹謗——你肥？你有什麼證據？」
「我就是證據！」女士慢慢站起來。
全場嘩然！一個龐然大物。我倒抽一口氣，站在她身旁，我是小巫見大巫。
「我這樣苗條，有一百三十公斤？」
文：谷穎
繪圖：謝偉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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