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篇章：〈小野貓〉——鍾玲
【明報專訊】(第1段)一股寒氣鑽進毯子，刮着瑪莉安光滑的背，她凍醒了。她一面用毯子裹緊脖子，一面把自己的臉貼到馬丁的面頰上，輕輕地擦着他新長出來的鬍碴子。忽地，她瞪大藍眼睛，吃驚地盯住他們兩個人的紅毯子。哎呀！這不是她和馬丁的家，這是她和勞倫斯的家！床頭鐘指着八點十分，她急忙推推馬丁說：「我親愛的，醒來，天亮了！」
(第2段)馬丁嗖一聲跳下牀，旋即手忙腳亂地穿上衣褲，穿上短大衣和襪子，拎着短靴往廚房奔去，瑪莉安用紅毯子裹住赤裸的身子跟去，馬丁已經打開了後門，人卻呆站在門邊。嗬，一夜之間，竟下了三英尺深的雪！後院根本走不出去！他倆趕到客廳的落地窗前，看見馬路上的雪倒已經鏟平了，這下子只有冒險由大門溜了。
(第3段)馬丁嘴上忙着跟她吻別，手和腳忙着穿靴子，然後打開門，窺見大路上沒有行人，刷一聲鑽出門去。她趕到窗前，目送她前夫高大的身影，在馬路拐彎處消失，於是鬆了口氣。忽地，她又瞪大雙眼，天！門前小徑上清清楚楚印了他一行大腳印，鄰居看見，豈不是不打自招？
(第4段)這次輪到瑪莉安手忙腳亂了，她穿好衣褲，加件皮外套，拿着鏟子，開了門，到家門前通往馬路的小徑上鏟雪。鏟了幾下，忽地掘起一塊沉甸甸、硬邦邦的東西，奇形怪狀的，像支黑色的玩具大手槍。她好奇地把它提起來瞧瞧。喲，是一隻黑色的死貓，已經凍成硬塊！
(第5段)瑪莉安提着死貓，在小徑上呆了片刻，要是把牠扔進門前的垃圾桶，六天以後垃圾車才來收垃圾，這一陣子，天氣冷暖不定，到時一定腐爛發臭，想起來都噁心。反正她等一下要去超級市場辦貨，可以把死貓扔進市場外的大垃圾箱裏。
(第6段)瑪莉安在超級市場買了一個星期的食物，用推車把一包包食物送到自己車旁，放進車尾箱，然後她走進豪華詹森餐廳，脫下她的皮裘、皮帽，金髮蓬鬆有致地散在她肩上。她叫了杯咖啡，在香煙氤氳中想着勞倫斯，下午她將開車去飛機場接勞倫斯，衣冠楚楚的勞倫斯，跨國大公司的外銷經理，這次出差意大利半個月，他起碼釣到半打黑髮的意大利女人。
(第7段)她望着窗外停車場裏自己淡金色的汽車，臉上流露出訝異：奇怪她汽車車頂上怎麼會有一個牛皮紙袋？哎呀，是那隻死貓！剛才打開車尾箱裝貨，順手把牠放在車頂，忘了扔垃圾箱了。正在此刻，她看見有個老太婆穿過停車場，她的白髮散亂有如乾草，整個人縮在一件超大的、舊得變了形的黑色大衣裏。瑪莉安一看就知道這種人一定住城裏的貧民區，領救濟金過活。老太婆走到瑪莉安那輛轎車旁站住了，偷偷向四面八方打量了一下，然後閃電般把牛皮紙袋奪到手中，疾步朝路邊的巴士站趕去，前面正開來一部大巴士。瑪莉安張口結舌地坐着，嘴角漸漸現出惡作劇的笑容。嗬！老太婆打開牛皮紙袋包的那一刻，她的表情一定妙不可言！
(第8段)史密斯太太跨上巴士，還緊張得直喘氣。她一屁股坐下，把那個紙袋放在身邊。上帝保佑，生平第一次偷東西，居然這麼順利！也怪不得她啊！這紙袋放在賓士牌汽車上，一定是好東西喲！那可是第一名牌汽車！紙袋雖小，卻相當重。大概是電熨斗。家裏那個已經壞了四個月了！真想打開看看到底是什麼？但是她旁邊坐着個老頭，司機嘛就坐她前面，還是下了車再看吧！於是她退而求其次，用手來摸摸袋子。硬邦邦的，形狀不規則。哦！她知道了，是塊上好的冰凍牛排！自從老頭子去年癱了，他們就沒有吃過牛排！
(第9段)今天巴士開得特別慢，因為下過雪，路面才鏟過雪，灑過粗鹽，但還是比平常滑。史密斯太太終於忍不住了，她打開紙袋，只見一雙黃眼珠邪門地盯住她，竟是一隻黑色的死貓，僵硬的死貓！她嚇得大叫一聲，巴士正轉着彎，司機給她的慘叫一嚇，手一鬆，車子滑出路面，翻下了山坡。
(第10段)車子翻了個三百六十度，掉落在山坡上。那隻死貓在翻車之際，由撞開的車門飛出去，落在山坡上，給柔軟的雪托住了。巴士裏十多個乘客全受了傷。史密斯太太伏在車廂地上，右腿給玻璃劃傷了，正淌着血，右腳踝沒有力，可能脫臼了。她臉上卻綻開傻乎乎的笑容。這下子一切問題都解決了，巴士公司一定付她終身賠償費，她和老頭子的生活必然大大改善！
(第11段)救護車走了，好奇的人群也散了。沒有人注意那隻惹禍的小黑貓，耀目的陽光下，雪融了，到處涓涓滴着水，小黑貓身底下的雪也融了，露出一塊黑石頭。石頭的黑，加上貓毛的黑，大量吸收陽光的溫暖，牠的四肢不再僵硬了。
(第12段)兩個黃皮膚的小男孩踏雪走下山坡，他們擱下書包，在山坡上扔雪球玩。一個雪球落在黑石頭上，他們發現那團黑毛，便跑過去研究那是什麼玩意兒。
(第13段)「是隻小貓，已經死了！」
(第14段)「哥，不對，看牠的鼻頭還是濕的。」
(第15段)「是啊，牠鼻子還冒氣呢！我們帶牠回家吧！」
(第16段)「好！我們的貓上星期死了，帶牠回去，琳達一定高興死了！」
(第17段)小黑貓醒來，周圍的空氣暖乎乎的。前面牆凹處有一大團火焰，正燒着兩塊大木頭。牠睡在一個咖啡色的舊墊子上，那上面繡了個有點像蛇的黃色長蟲，又有腳，又有角，不知是什麼東西，地上很多書，這下子牠可以大磨牠的爪子了。裏面傳來三個人的說話聲。其中兩個是小孩，牠依稀記得，就是他們救了牠一命。那天清早，牠又餓又凍，終於支持不住在雪中昏倒了，以後就不省貓事。自從牠兩個月大以來，就獨自覓食，獨自流浪。做家貓真是意想不到的幸運，可是這家人會收留牠嗎？
(第18段)忽然，小黑貓全身的毛都豎起來。這裏有狗！牠嗅到狗的氣味！聽見狗腳掌嘭嘭嘭踏在地板上的聲音，回頭一看，一隻大狼狗邁進客廳向牠跑來，張着血盆大嘴！小黑貓嚇得心跳都快停頓了。牠根本虛弱得動都不能動，別說逃了，只好閉上眼睛等死。狼狗銳利的牙齒一口咬下來，牠怕不會血肉模糊斷成兩截。小黑貓卻覺得背上有人撫愛牠，又濕又暖！張開眼，大狼狗正溫柔地舔着牠！身邊傳來小男孩的聲音：「媽，快來看，琳達好喜歡牠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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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鍾玲
出版社：匯智
■顧問老師 黃慧琦 - 現職中學教師，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深信文字的力量
圖•Archv、cirodelia@iStockphoto、鳴謝•匯智出版/
(續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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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笈中文 第166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