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希臘《伊索寓言》有一則「狗與影子」的故事：狗自屠夫處偷得一塊肉，途經小河，見水中也有一狗，口叼一肉。貪心不足的狗立即撲入水中，張嘴爭奪對方的「肉」，卻不知道那是自己的倒影。於是，狗口中的真肉與水中的假肉皆隨流水而去，竹籃打水一場空。
伊索告誡世人：鏡花水月，終不可得，為了虛幻的美好，捨棄真實的幸福，愚不可及。
和伊索差不多時期，東方的齊國也有一個賓卑聚，性格更怪，不為了虛幻的「愛」，而為了虛幻的「恨」，連命都不要。
■內文
齊莊公(1)之時，有士曰賓卑聚，夢有壯子(2)，白縞(3)之冠，丹績之?(4)，東布(5)之衣，新素(6)履，墨劍室(7)，從而叱之，唾其面，惕然(8)而寤(9)，徒夢也。終夜坐不自快。
明日，召其友而告之曰：「吾少好勇，年六十而無所挫辱。今夜辱，吾將索其形，期得之則可，不得將死之。」
每朝與其友俱立乎衢(10)，三日不得，卻而自歿。
謂此當務則未也。雖然，其心之不辱也，有可以加(11)乎﹗
(《呂氏春秋?離俗》)
■註釋
(1)齊莊公：(？-前548)姓姜，名光，春秋時齊國國君。齊莊公原為齊國大夫崔杼所迎立，後與崔杼妻私通，反為崔杼所殺。在位六年
(2)壯子：《太平御覽》又作「壯士」，身強力壯之人
(3)白縞：縞，[粵]音稿，gou2，白色的生絹。白縞，未經染色的白絹
(4)丹績之?：績，麻線。?，[粵]音巡，ceon4，冠纓，繫帽子的帶。丹績之?，紅麻線做成的帽帶
(5)東布：疑當為「柬布」。「柬」通「練」，將生絲煮熟，使其柔軟潔白。柬布，白色的熟絹
(6)素：白色的生絹
(7)劍室：劍鞘
(8)惕然：驚恐畏懼的樣子
(9)寤：[粵]音悟，ng6，睡醒
(10)衢：[粵]音渠，keoi4，四通八達的道路
(11)加：崇尚，稱讚
■語譯填充
齊莊公時，有個叫賓卑聚的士人。他夢見有一個強壯的男子，頭戴白色絹帽，帽繫紅色麻帶，身著熟絹白衣，腳穿白絹新鞋，腰佩黑鞘寶劍。男子追上來，大聲a.______他，一口口水直吐到他臉上。賓卑聚嚇了一跳，醒了過來，原來只是一場夢。他坐了整整一夜，內心極不b.______。
第二天，賓卑聚把朋友叫來，告訴他們：「我年輕時好用武力，現在六十歲了，從沒受過什麼挫折、凌辱。如今卻在夜裏受到這樣的羞辱！三天之內，我要c.______這傢伙的行蹤，找到就算了，找不到就唯有一死。」
於是每天一早，賓卑聚和朋友站在大街上。三天過去了，仍找不到夢中那個人，賓卑聚回到家中就d.______了。
如果說這是應該做的事，恐怕未必。但是，他有一顆不可辱的心，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稱許的呢！
a.______
b.______
c.______
d.______
■言外言
可笑與可敬
賓卑聚的行為是可笑的，竟為了一個不存在的「敵人」，妄自丟了性命。後人引用這個故事，大多對他加以嘲笑，或說他愚蠢而可悲，或說他小氣而衝動。呂不韋說這個故事，固然對賓卑聚「可笑」的行為有所批評，然而，他也指出，賓卑聚「其心之不辱」，是很值得推崇的，就精神而言，賓卑聚也是「可敬」的。引用者總把這一句評論刪去。
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寫了一部偉大的小說《堂吉訶德》，主角堂吉訶德沉迷於「騎士夢」，幻想自己是行俠仗義的騎士，因而變得瘋瘋癲癲，把風車當成巨人，把旅館當成城堡，視鄉下姑娘為理想的愛人，視服刑囚徒為受難的騎士。讀者往往把堂吉訶德看作「可笑」的瘋子，卻很少留意他內心善良，他一心追求正義和理想，儘管在真實的世界中，這種正義和理想根本無法實現，而促使他變瘋的正是這種「可敬」的美德。英國詩人蒲柏說：「我們雖然笑他(堂吉訶德)，也敬他愛他，因為我們可以笑自己敬愛的人，不帶一點惡意或輕鄙之心。」蒲柏的觀點有點像呂不韋。
賓卑聚的故事收於《呂氏春秋?離俗篇》，「離俗」即超離世俗。世俗之人總以為「可笑」和「可敬」是對立的，可笑之人必不可敬、可敬之人必不可笑，而不知「可笑」和「可敬」可以並存。我們無法理解賓卑聚、堂吉訶德的行為，甚而大加嘲諷，因為我們都是俗人。
■實戰篇
1 以下描述哪項是正確的？
① 賓卑聚認得夢中壯子
② 賓卑聚害怕夢中壯子
③ 夢中壯子每朝立乎衢
④ 夢中壯子其心不可辱
A ①、②
B ③、④
C ①、②、④
D 以上皆非
2 賓卑聚最終自殺，因為：
① 年六十而有所挫辱
② 索夢中壯子而不得
③ 信守「不得死之」諾言
④ 所作所為皆非當務
A ②、④
B ①、③
C ①、②、③
D 以上皆是
3 作者對賓卑聚的行為有何評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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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主要研究文字學、古代文獻和古典文學，長期從事語文教育，著有《生鬼文言文》系列。
文：洪若震
插畫：鍾錦榮
[語文同樂 第32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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