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俗語「有錢能使鬼推磨」由來已久，來源可能有二：前半句「有錢能使鬼」出自晉代魯褒的《錢神論》；後半句「鬼推磨」則出自南朝宋劉義慶的《幽明錄》。《幽明錄》一則〈新鬼覓食〉有鬼推磨的情節，寫得生動有趣，很可一讀。但故事大概反映了當時宣揚佛道的思想傾向，和錢倒沒有什麼關係。
〈新鬼覓食〉 - 劉義慶《幽明錄》
有新死鬼，形疲神頓[1]。忽見生時友人，死及二十年，肥健。相問訊，曰：「卿那爾？[2]」曰：「吾飢餓，殆不自任[3]。卿知諸方便[4]，故當以法見教。」友鬼云：「此甚易耳，但為人作怪，人必大怖，當與卿食。」
新鬼往入大墟東頭，有一家奉佛精進[5]，屋西廂有磨，鬼就推此磨，如人推法。此家主人語子弟曰：「佛憐我家貧，令鬼推磨。」乃輦[6]麥與之。至夕，磨數斛，疲頓乃去。遂罵友鬼：「卿那誑我[7]？」又曰：「但復去，自當得也。」
復從墟西頭入一家，家奉道，門旁有碓[8]，此鬼便上碓如人舂狀。此人言：「昨日鬼助某甲，今復來助吾，可輦谷與之。」又給婢簸篩，至夕，力疲甚，不與鬼食。鬼暮歸，大怒曰：「吾自與卿為婚姻[9]，非他比，如何見欺？二日助人，不得一甌[10]飲食。」友鬼曰：「卿自不偶[11]耳！此二家奉佛事道，情自難動。今去可覓百姓家作怪，則無不得。」
鬼復去，得一家，門首有竹竿。從門入，見有一群女子窗前共食。至庭中，有一白狗，便抱令空中行。其家見之大驚，言「自來未有此怪！」占云：「有客索食，可殺狗，並甘果[12]酒飯，於庭中祀之，可得無他。」其家如師言，鬼果大得食。
此後恒作怪，友鬼教之也。
■註釋
[1]形疲神頓：疲，瘦弱，衰老。頓，勞累，疲弊。形疲神頓，指身體瘦弱，神態疲憊。
[2] 那爾：那，〔粵〕音娜(no5)，相當於疑問詞「何」。爾，這樣，如此。「卿那爾」意思是「你怎麼這個樣子」。
[3] 殆不自任：殆，〔粵〕音怠，幾乎。任：承擔，承受。殆不自任，意思是自己快受不了。
[4] 方便：方法，竅門。
[5] 精進：佛教用語，為「六波羅密」(指六種修行方法)之一，指堅持修善斷惡，毫不懈怠。文中「奉佛精進」的大意是「信奉佛教，極為虔誠」。
[6] 輦： 〔粵〕音連上聲(lin5)，運載，運送。這裏指送。
[7] 卿那誑我： 那，見註[2]。誑，〔粵〕音廣，欺騙。「卿那誑我」的意思是「你為什麼騙我」。
[8] 碓： 〔粵〕音對，舂米的工具。以腳踏動石錘或木錘，砸在石臼中，用來擣米去糠。
[9] 婚姻：親家，因婚姻結成的親戚。
[10] 甌： 〔粵〕音歐，小盆或杯、盅。
[11] 不偶：運氣不好。
[12] 甘果：泛指果品菜肴。
■語譯 〔自第三段始〕
新鬼又從市場西邊進入一戶人家，這家人信奉道教。門旁有個舂米的石碓，新鬼又爬上石碓像人那樣舂米。這家人說：「昨天聽說有鬼幫某某人推磨，今天又來幫我們家，趕快拿穀子出來讓它舂。」又給婢女簸箕篩子，幫着去糠。直幹到晚上，新鬼已經疲憊不堪，這家人仍不給它食物。新鬼回去後對鬼友大發脾氣：「我和你生前是親家，感情非同一般，你為什麼三番四次欺騙我？我幫人幹活幹了兩天，竟然連一杯水一碗飯都沒得到！」鬼友說：「那是你運氣不好，那兩家人信奉佛道，心志難以動搖。這次去找一家尋常百姓作怪，不可能討不到食物。」
新鬼又去了一家，這家門口有支竹竿。進了門，看見一群女人在窗前吃飯。新鬼走到庭院中，見到一隻白狗，就抱起狗，讓牠在空中行走。這家人見了大驚，說：「從來沒見過這樣的怪事！」於是叫巫師占卜，巫師說：「有鬼上門，來討食物，應該把狗殺了，加上些果品酒飯，在庭中祭祀，就可以免去禍害。」這家人照巫師所說去做，新鬼果然得以飽餐一頓。
從此新鬼就經常作怪了，這都是鬼友教出來的。
文：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 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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