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三國時，文學家嵇康深夜彈琴，看見一隻鬼在燈下作怪，不但不怕，還一口氣把燈吹滅了，說：「吾恥與魑魅爭光！」嵇康這種恬淡沉靜的風度，深深影響後世文人。清代《閱微草堂筆記》有一則類似的故事，說的是曹某兩次遇鬼的經歷。情節雖然簡單，但作者紀曉嵐通過人物的對話、動作，生動描述了人鬼相鬥的情狀。文章言辭幽默，議論精闢，既有趣味又發人深省。
◆〈曹竹虛言〉 - 《閱微草堂筆記》
曹司農[1]竹虛言：其族兄自歙[2]往揚州，途經友人家。時盛夏，延[3]坐書屋，甚軒爽[4]，暮欲下榻其中。友人曰：「是有魅，夜不可居。」曹強居之。
夜半，有物自門隙蠕蠕[5]入，薄如夾紙[6]。入室後，漸開展作人形，乃女子也。曹殊不畏。忽披髮吐舌，作縊鬼狀。曹笑曰：「猶是髮，但稍亂；猶是舌，但稍長，亦何足畏？」忽自摘其首置案上。曹又笑曰：「有首尚不足畏，况無首耶？」鬼技窮，(見圖文)然[7]滅。
及歸途再宿。夜半門隙又蠕動，甫露其首，輒唾曰：「又此敗興物[8]耶？」竟不入。
此與嵇中散[9]事相類。夫虎不食醉人[10]，不知畏也。大抵畏則心亂，心亂則神渙[11]，神渙則鬼得乘之。不畏則心定，心定則神全，神全則沴戾[12]之氣不能干[13]。故記中散是事者稱：「神志湛然[14]，鬼慚而去。」
◆註釋：
[1] 司農： 職官名，漢代九卿之一，主管錢糧。清代的戶部尚書主管戶籍財賦，職務和漢代的司農差不多，所以習慣上也稱為「司農」。
[2] 歙： 〔粵〕音涉。地名，今安徽省歙縣。
[3] 延： 邀請。
[4] 軒爽： 高闊涼爽。
[5] 蠕蠕： 蠕，〔粵〕音軟。蠕蠕，像昆蟲那樣慢慢爬動。
[6] 夾紙： 用來裝裱書畫的薄紙。
[7] (見圖文)然： 亦作「倏然」。(見圖文)，〔粵〕音叔。然，突然，很快地。
[8] 敗興物： 掃興的東西。
[9] 嵇中散： 嵇康(223-263)，字叔夜，三國時魏國的文學家、音樂家、哲學家。官至中散大夫，故世稱「嵇中散」。嵇康遇鬼的故事見引言。
[10] 虎不食醉人：老虎不吃喝醉酒的人。語出《虎苑》：「虎不食小兒，兒癡不懼虎，故不得食。並不食醉人，必俟其醒，始食。非俟其醒，俟其懼也。」意思是：老虎不吃小孩子，因為小孩子不懂事，不怕老虎。老虎也不吃醉酒的人，一定要等到他酒醒了才吃。老虎其實不是在等他酒醒，而是在等他害怕。
[11]神渙： 神志渙散。
[12] 沴戾： 沴，〔粵〕音類，惡氣。沴戾，邪惡暴戾。
[13] 干： 冒犯。
[14] 湛然： 原指水既清且深，這裏形容神志清醒安定。
文：香港中文大學中國語言及文學系高級講師 洪若震
插圖：鍾錦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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