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第二屆中學文憑試「考試報告及試題專輯」於10月30日出版，香港考試及評核局指，去年中文科擬題牽涉文化元素，故今年不少考生引經據典，卻拋錯書包，有考生誤把周星馳在電影《少林足球》(2001)的經典對白「無夢想同鹹魚無分別」當成古語，更有考生形容愛國的岳飛「醉生夢死」，昏昏沉沉過日子。
潮流語當作古語用，成語不熟而亂用，都是語文教育不得其法的惡果。今日的語文教育，以洋化中文及語法堆砌為本，不重視古語及文獻傳承，學生在學校根基不穩。電視片集和傳媒文章也無法肩負文化傳承的工作，古裝片不講古語及成語，大多製作粗疏，失去往日的溫文儒雅，陳豪在無綫電視劇集《帝女花》(2003)飾演的明朝崇禎皇帝竟然講出「同朕Check吓」的對白。
「無夢想同鹹魚無分別」，這是潮流語，並非古語。玩一下吧，如果這是古語，應該怎樣寫的呢？鹹魚古代叫「鮓」，句子有好多種寫法，歎為觀止：
人無志，與鮓同。——最簡潔的寫法
人無大志，無異乎鮓。——敘述句
人無大志，其鮓乎？——反問句，溫和一點
苟無大志，與鮓何異？——反問句，激烈一點
白話未定型最難學
書法之中，楷書最難學；文法之中，白話最難寫。好多國學大師，文言寫得通暢，白話寫得彆扭。好多書法家，篆隸寫得圓潤樸拙，楷書卻寫得不正。學書法的人，會寫篆書隸書練功，看法帖觀摩，再寫行楷。篆隸練筆力，行草練行氣佈局，然後才寫得好楷書。白話最難寫，因為白話仍未定型。文言容易，文言是定型的。正如篆書易寫，楷書難寫。學文章的人，會看文言，但卻不會寫文言來練功，再寫白話。故此，要寫好文章，讀文言是必須，而且必須寫文言來練功。一般老師只是教文言轉寫白話，我教入室弟子的中文寫作練習，是由白話轉寫文言。
夢在古文表示虛幻之事
然則，即使換成文言，也不是古語，因為夢想的古今之義不同，不符合舊時語彙的意思。夢在古文是表示虛幻之事，例如浮生若夢、南柯一夢。也有哲理寄託，例如莊周夢蝶。周星馳的「人無夢想同條鹹魚有咩分別」，裏面的夢，是近代西洋的觀念，美國的觀念，習近平的中國夢，也是美國的觀念。今日的中文，我有夢想，王朝時代的中文叫立志、大志，幾十年前的中文叫理想(還記得經典作文題目「我的志願」嗎？)，佛教叫發願、宏願。西洋觀念在近年滲入了中文，改變了夢的意思。西洋的夢(dream)有正面的意思，是歐洲文學在19世紀的浪漫主義(romanticism)時期給予想像力(imagination)正面的意義。人權鬥士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於1963年的演講「我有一個夢」(I Have a Dream)，奠定「夢想」變成褒義詞。
鹹魚非代表麻木不仁
鹹魚比喻麻木不仁之士，也是於理不合。古語稱麻木不仁、萬念俱灰、枯木死灰，用的詞不是鹹魚，而是枯木頑石。秦漢之時，鹹魚是山東近海及江浙諸地之食，不喜鹹魚者，以臭味來比喻，而不是比喻無用或麻木。濕的醃魚，即是鹹魚，古語叫鮑魚，《孔子家語•卷四•六本》曰：「與不善人居，如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亦與之化矣。」與品德差劣的人來往，好像入了賣鹹魚的店，久了就不覺得臭，被壞人同化了。
要做一條好的鹹魚，首先要成長起來，肌肉飽滿，死了變成人類的食物，還是要有一點夢想和貢獻的。
文：嶺南大學中文系助理教授陳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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