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人生是有限的，這是古今中外不少詩歌的相同主題。中國文人往往借春花凋謝、秋葉凋零表達人生感慨；英國詩人霍普金斯(Gerard Manley Hopkins，1844-1889)這首Spring and Fall(春與秋)，詩人言明是「給一個小孩」(to a Young Child)，看似也以傷春悲秋為主題，但詩歌包含更深的意蘊，值得一再細讀。
Spring and Fall 詩文／大意
Margaret, are you grieving／瑪嘉烈，你感到哀愁
Over Goldengrove unleaving1?／是否因為金黃色樹林的落葉？
Leaves, like the things of man, you／樹葉，就像人世的事情
With your fresh thoughts care for, can you?／是你稚嫩的思緒所關注的？
Ah! as the heart grows older／啊！當你的心靈變得蒼老
It will come to such sights colder／面對這些情景也會變得冷漠
By and by, nor spare a sigh／漸漸的，不會發出一聲嘆息
Though worlds of wanwood2 leafmeal3 lie;／縱使一片一片落葉，將林地變得蒼白
And yet you will weep and know why.／但你仍會哭泣並知道原因。
Now no matter, child, the name:／孩子，無論它的名字是什麼：
Sorrow's springs are the same.／悲傷的泉源是一樣。
Nor mouth had, no nor mind, expressed／你未曾宣之於口、未曾意識到的
What heart heard of, ghost guessed:／是你內心已經聽到、靈魂已經猜到的事：
It is the blight man was born for,／那是人類與生俱來的原罪，
It is Margaret you mourn for.／瑪嘉烈，你在哀悼你自己。
【賞析】
詩人霍普金斯(右)也是牧師，寫此詩時剛從聖公宗(Anglicanism)改信天主教(Catholicism)，受到不少壓力。整篇詩歌都在向小女孩「瑪嘉烈」(Margaret)說話，詩人藉此表達對人生有限(mortality)的感慨和哲思。
詩歌開首寫瑪嘉烈看着一地落葉而不快，詩人明知故問：你是否看着「Goldengrove」而悲傷呢？讀者將這地名拆開為「Golden」(金黃的)和「grove」(樹叢、果樹林)，眼前便會出現黃葉滿地的蕭颯秋景。
人世真有值得悲傷的事
驟眼看，詩人似乎不太認同瑪嘉烈的感情。他認為當心靈漸漸變得蒼老(as the heart grows older)，對蕭條也會變得冷漠(it will come to such sights colder)。瑪嘉烈成長之後，縱使落葉使林木的世界變得愈來愈蒼白(Though worlds of wanwood leafmeal lie)，她也不再吐出一聲嘆息(nor spare a sigh)。
詩人似乎暗示瑪嘉烈的悲傷是幼稚的，但筆鋒一轉，他又說：你還是會哭泣的(And yet you will weep)。人世真有值得悲傷的事，無論它的名字是什麼(Now no matter, child, the name)，這個「悲傷的泉源」(Sorrow's springs)卻是相同的。
這悲傷就是生命的有限。詩人說「It is the blight man was born for」，認為瑪嘉烈的哀愁來自人類的原罪。《聖經•創世紀》寫人類始祖亞當和夏娃在伊甸園偷吃禁果，為人類和天下萬物帶來死亡，若以此作結，難免說教和乏味。這正是詩作最後一句的匠心獨運之處：「你此刻哀悼的，就是瑪嘉烈你自己」，言簡意賅地表達複雜的意思：一方面說為落葉哀傷不過孩童心理，誤以為落葉有生命，錯覺會隨年歲長大而逐漸消失；但另一方面，天地萬物(包括人類)其實和落葉一樣，生命是有盡頭的。因此，此刻瑪嘉烈哀悼落葉，其實沒有錯用神──她是在哀悼自己人生的有限。不過她還未成長，還未意會這一點而已。
這首詩歌將複雜的哲理，以優美淺白的語言表達，被奉為英國文學經典之一。詩歌題目也語帶相關：「Spring」既指「春天」也指「泉源」，呼應詩中「悲傷的泉源」(Sorrow's springs)；「Fall」既指「秋天」，也指亞當夏娃「失落」伊甸園的故事──詩人認為這就是人間悲哀的「泉源」。
【中英比較﹕中國文學的傷春悲秋】
傷春悲秋是中國文學恒常的主題。杜甫的《登高》以悲秋為主題，是中國文學壓卷之作。詩歌頭四句所描寫的秋景，氣氛肅殺而意境恢宏：「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接着兩句「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透出七重悲哀之意，讀者可細細品味。「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將詩人的落泊表露無遺。作者的悲思和秋景是緊密融合的。
【註譯】
1.樹葉掉下。現在很少使用這個字。
2.褪色腐爛的林地。「wan」 是 「蒼白無力、憔悴」。
3.副詞，指「樹葉一片一片落下」。和 「wanwood」 同屬「nonce words」，是即興創造、只使用一次的字，現在寫作不宜使用。
文：葉凱楓
圖：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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