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報專訊】「新聞自由」是六四民運訴求之一，25年來，不甘淪為政府發聲器的媒體依然要在夾縫中爭取說真話的「自由」。香港是極少數可自由舉辦六四紀念活動的中國地區，近年亦出現新聞自由收窄的憂慮。香港記者協會早前舉辦研討會，邀來熟悉內地新聞狀况的資深時事評論員劉銳紹，講解六四與香港新聞自由的關係，以及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中國傳媒研究計劃主任錢鋼，分析1989年後內地新聞自由的發展。參與研討會的中學生也分享他們的感受。
■劉銳紹︰六四後香港新聞界遭箝制
採訪七條 限港澳台傳媒
資深時事評論員劉銳紹25年前親歷六四天安門事件，他憶述當時「子彈在頭上飛過」，「要不是母親把我生得矮就會被子彈打中」。劉銳紹認為六四事件對內地以至香港的新聞自由都有重大影響，當時北京學生其中一個訴求就是新聞自由，「他們的努力不可以說是不成功，但是要一代又一代的人繼續努力堅持」。
劉銳紹總結六四事件後內地對新聞界的箝制︰「六四之後，為控制港澳台記者的活動，港澳辦定下『採訪七條』，包括規定記者往內地採訪須在15天前申請，而且只可採訪已申請的項目，當局會安排新聞官在旁，不能用電話採訪。這些措施代表如遇到突發事件就不能採訪。」
劉銳紹說，六四血腥鎮壓發生前，香港的左派報章也有報道民運並指摘北京的做法，但6月4日的鎮壓後，傳媒就開始被收編，「(1989年底)江澤民接見香港左報傳媒人，表示最欣賞資本主義就是『誰出錢誰就是老闆，誰是老闆就該聽誰的話』」。
他解釋，當時左報多由中央出錢營運，江澤民的言論即間接表示左報以後的立場須與中央政府相同，體現內地對香港傳播界的控制。
北京控制輿論 鞏固陣地
1991年，時任中共總書記江澤民準備接手香港主權移交的工作。劉銳紹指當時江澤民發表內部講話(後來被公開)，點出香港回歸後中央在港的「中心任務在『參與』」，包括︰
1)外交參與，中國須在國際上爭取闡述中國觀點的機會；
2)經濟參與，1984年起有大批中資企業湧港；
3)政治參與，中央政府鞏固在港的公開及不公開組織；
4)基層參與，1992年民建聯成立；
5)文化參與，從新聞及通俗文化入手，準備意識形態回歸。
劉銳紹認為，中央政府把輿論戰視為戰爭，所以詳細計劃和部署，就如毛澤東所言：「既要鞏固自己的陣地，亦要佔領別人的陣地」。
1997年香港回歸，劉銳紹認為當時「一國兩制」算是清晰，「1997至2003年，北京較放任香港發展，還要建制派少參與香港的內部事務」，因為當時北京希望香港作為一國兩制的示範，達「垂範台灣」之效。2003年的七一大遊行令中央政府大為不解，「原來自己不知道香港人的想法」。
03七一後 無為變有為
北京為七一大遊行定下五個結論——政府管治不力、駐港機構不了解港情、經濟下滑導致民怨、傳媒煽風點火、外國勢力入侵。劉銳紹認為某些結論合理，某些則是無稽。中央自2003年底開始改變對港政策，更成立中央港澳工作協調小組，「中央政府對香港的態度從無為而治，變成有所作為」。
劉銳紹舉例，中資企業透過入股和併購香港媒體，同時透過控制廣告、香港傳媒老闆在內地的其他業務等來控制信息。「『啱key』的傳媒可獲放獨家料，『不啱key』的就打壓，例如《明報》記者席揚被捕事件、now新聞台記者黃嘉瑜在內地被指藏毒不得外出採訪等。」當時傳媒面對採訪自由收窄的困局，香港政府沒有為新聞界爭取，反而「落閘」，「現在香港不少新聞都得靠官方公布信息，以往傳媒可以從特別電台收到警方的案件信息，現在只可等警方通報，而被通報的新聞只佔案發率的6%」。
自省自衛自強 捍衛核心價值
劉銳紹認為，香港新聞界面對內地的限制和特區政府自我保護，正面臨十字路口。從事新聞工作幾十年的他感覺現時新聞界「浪很大」，「香港新聞界應該抱有歷史責任感，鞏固香港核心價值，而不是(遵隨)官方的價值。我們不能獨善其身，中央政府曾說『河水不犯井水』，但河水已湧入來很久了」。他又認為，香港新聞界應該有「三自運動」﹕自省、自衛、自強，保衛香港核心價值。
■錢鋼︰內地傳媒人與政權博弈
刊文悼胡耀邦 總編輯被免職
香港大學新聞及傳媒研究中心中國傳媒研究計劃主任錢鋼1980年代在北京任《解放軍報》記者，曾因軍人和記者兩個難以相容的身分而困擾。
1989年4月，上海《世界經濟導報》總編輯欽本立因刊登悼念前中共中央總書記胡耀邦(1987年被指反對資產階級自由不力而被迫辭職)的文章而遭撤職，錢鋼礙於軍人身分不能表態，但同時又非常尊敬欽本立，因此私下發電報，寫道「歷史的榮譽當之無愧屬於你，中國新聞自由的先驅欽本立」。後來學生在天安門廣場集會，錢鋼與同事前往廣場探望，不敢穿制服。但因為這兩件事情，錢鋼不久後受到清查，更被解除職務，離開軍隊。
政府媒體權力拉鋸戰
錢鋼形容，六四事件後，內地新聞工作者一直在爭取新聞自由的道路上，而這條路有太多坎坷、太多變化。他認為，有5個「角色」與內地爭取新聞自由進程密切相關，包括政治權力、新聞媒體、市場經濟、資訊科技和公民社會，這五個角色不停在交叉、博弈和鬥爭，五個角色的出現是顛覆，也是挑戰。「對政治權力的挑戰，也是對資本權力的挑戰。從長遠看，資訊科技最大的受益者，一定是公民。」
錢鋼指出，因為新媒體的出現，傳統媒體今天日子的確不好過，公民成為媒體變革的重要因素，「維護自身權益，捍衛公平正義，必然要求資訊公開、言者無罪。新聞自由，不止是媒體人的權利，更是全體公民的基本權利」。他坦言，網上資訊真假參半，出現無良媒體亦不足為奇，但公民是媒體最好的監督者，促進媒體在追求自由的同時承擔責任。
錢鋼形容，對中央政府來說，網上言論是噪音、雜音，對「管制者」構成挑戰。為應付新媒體的崛起，政府動用國家力量，利用黨報、黨網、黨傳媒等，打壓傳媒市場、資訊科技。「2013年，在『輿論鬥爭』的口號下，內地互聯網遭遇嚴冬，微博元氣大傷。」
歷史難變 行動創未來
錢鋼說，內地爭取新聞自由的道路25年來沒有「走出多遠」，但一些傳媒人就算言論被「和諧」仍堅持發聲，從未放棄努力，對自由還抱有信心。談到中國新聞自由的出路，錢鋼認為要用行動參與正在發生的變化，歷史不能假設，但未來可以創造。錢鋼說，如果1989年時有互聯網，「如果那時有Twitter、facebook、微博、微信，如果那時就有如今這麼多已經成熟起來的公民組織，會不會有另一種局面？」
■龍翔官立中學師生感想
通識科教師郭詠怡︰
學生更關注議題
「近來香港發生多宗有關新聞自由的事件，中四課程講到今日香港單元，課堂上也會用時事新聞切入講人權、新聞自由等香港核心價值，本想邀請傳媒人親身說法，但記協無暇前來學校舉辦講座，今次研討會兩個講者都有名，學生也認識，便帶他們來聽，讓他們有多一個角度去看事情。學生見到真人都很興奮，可吸引他們更關注相關議題，加深印象。」
˙中四生李凱怡︰
內地限制採訪嚴重
「我對錢鋼老師講內地媒體狀况有5個互動點印象深刻。平日看報紙時有留意內地新聞，知道內地政府有限制媒體，例如早前『昆明事件』，香港記者無法去採訪，我覺得這會影響報道的真實性。」
˙中四生謝詩敏︰
內地只教愛國不談過失
「來研討會前，我不知道六四與新聞自由有何關係。我也是4年前來港後才知有六四事件。在內地我不會刻意去看新聞，內地的新聞不會講政府做錯事、警察用暴力處事，很多時只會說是公民的錯，很簡單地交代事件起因就算。因為內地傳媒很少講政府錯處，所以我們根本不知道它做錯什麼，而內地學校只會教要愛國，不會教反思。所以初來港時，我不明白為何個個香港人去遊行，為何香港已經這麼好還不知足，現在才知道自己好無知，明白大家都是為了香港好，而新聞自由對市民能否看到事實很重要。」
˙中四生馮浩泉︰
香港新聞自由收窄
「我覺得新聞自由是香港人都應該享有的，不過近來好像在縮窄。研討會後我會較關注與新聞自由有關的事情，例如看電視新聞時發現，兩個台(無綫和亞視)講到有關中央的新聞時，內容差不多，明顯是同一個消息來源，在與港人生活有關的新聞上則沒有那麼明顯。報章則各有立場，在同一件事上取態不一樣，我每日看《星島日報》和《明報》，它們較中立，又未如《大公報》或《蘋果日報》般極端。
之前從港台節目看到，網絡發展對內地的社會、民主發展有正面影響，例如網上舉報貪官等。香港傳媒比內地的敢言，政府做錯事會照批評，內地的則較少，因為可能會『被失蹤』。但如果香港如內地般打壓傳媒，到時我們聽到的消息也會一式一樣。」
文﹕鄭寶欣、古晨燕
圖：古晨燕、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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